穆曦微抓着洗手间隔间中的扶手叉开腿弓着腰,马桶里是暗红色的污血和一团团黑色的黏稠物,为了避免自己身上沾染血迹,她靠后站的有些远,一只手捂着胸口衬衫上的蕾丝边,这导致她不得不以一种极其费力的姿势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并且极力地维持自己意识的清醒。困意一阵阵袭来,和冲天的呕吐感纠缠成一团乱麻,一次一次冲击她混沌的大脑仿佛重锤敲钟发出沉闷的声响。趁着呕吐的间隙,她从西装内侧的隐蔽口袋里掏出了一片真空包装的鲜柠檬,用牙齿咬开包装塞进了嘴里。在强烈的酸楚刺激作用下,胃部痉挛的同时,呕吐的欲望被强行压制,她把马桶盖放下来坐在上面手动冲水后,靠在墙壁上缓慢艰难的呼吸,闭着眼睛眼球无意识转动的模样像在做梦。
真是黑暗啊,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分明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漫长的像一个永不会结束的寒冷极夜,分明已经过去了哪怕三十年,却在每一个沉溺于梦魇的深夜里重新沿着脊梁的形状爬上后脑卷土重来。
洗手间里流水的声音不绝于耳,为了防止气味影响,姬临学院在建造时将山中的泉水和溪流引入楼中用来增加对流带走空气中的污秽。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是现在唯一能够将她从那些无法摆脱的回忆中解脱出来的东西,曾经她曾嗅到的薄荷香味远不如柠檬带给她的安心与底气,而那个充满了力量和温暖的拥抱也已经无法再和从前一样带给她只属于年少的那份悸动了。甚至连拥抱的触觉和重量都已经模糊在夜以继日的忙碌和匆忙惊惶的躲避中,像是一盘正在消磁的录像带,点开来的画面模糊不清,声音也滋滋啦啦的差强人意。
她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隔间门,止不住的回忆起拉开每一道门挤进眼睛里的尸块和血,一边想着一边又抓出了一片柠檬塞进嘴里。看起来好像是一位可靠的完美执行官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一个怕黑的小姑娘,明明都已经吓到恨不得放声大哭了,还是在努力地伸出手摸索着想要前往光明的地方。她默默地回忆着高恩星的话,当时她虚弱的笑着说“应该是摸索着要杀光怪物哦……”然后若无其事的吐掉残余血块的样子,把因痛楚而产生的生理性眼泪硬生生的憋回去。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冬天,或许是一个星辰黯淡的深夜,或许是一个意义非凡但身体欠佳的纪念日,或许是越来越希望这样的日子快一些结束的每一天,穆曦微越来越拒绝赵扬帆的拥抱了。自己的丈夫几乎没有衰老的痕迹,自己留在了青春里,他则永远正当盛年。可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从不感觉到宽慰,他会健康而长寿的长命百岁的看到胜利的那一天,可是自己却即将在战争刚刚开始时倒下。高恩星只注意到她陷入昏迷状态的次数在减少,那是因为她把每一次的昏迷不醒都变成了间断性的呕吐和痉挛,只有她自己知道,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药石罔效了。
她间或会有一些后悔,不是后悔自己接受了改造,毕竟她是因为改造而拥有了二次生命,而是后悔在本应该铁石心肠的时候偏偏情难自抑,在已经坚持着无动于衷的时候偏偏水滴石穿功亏一篑。她总是似有若无的回避与丈夫的接触,每一次的接触都让她几乎忍不住要和盘托出,她想和从前一样被视作珍宝的拢在怀里捧在掌心,她回报以热情似火的目光与话语,他们在万家灯火的夜晚秉烛夜谈,常因心有灵犀而彻夜长话。不应该是这样,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穆曦微看着虚空中会议室的方向,可是如果没有这个错误的决定,她又好不甘心。最亲密的爱人,也是她隐瞒最多的人,于是在每一次的四目相对中,愈发的忍住涌入喉间的话,她就愈发的愧疚难当,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既盼望着解脱与救赎,又亲手掐死每一个萌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