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可是，他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还能去哪里呢？已经没有什么可称为安全的居所了。有人的地方都充满了危险因素。

所以要往更偏僻的、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林殊焦躁地咬了咬指甲，眼神飘忽不定，快速扫视着街道两头，但迟迟都没能看到有出租车的迹象。

在这种偏僻的老城区，入夜之后是很难拦到出租车的。但是再打不到车，他就只能等末班的大巴了。

他刚才被吓得六神主，惊慌失措下胡乱推开撞上来的姜靖游冲上街道。姜靖游进来时推开的那扇侧门位置隐蔽，转过头就是大街，那时里头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同样围了不少被争嚷斗殴的动静引来看热闹的路人，他一冲出来就融入了人山人海之中，姜靖游又惊又急，只得一边徒劳地追逐着他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的背影，一边骂骂咧咧地吩咐手下人赶紧找人。

投鼠忌器，又务必不能让林殊失踪的消息传到姜先生耳中，姜大小姐安排的那些人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这倒也方便了林殊逃跑。可他慌不择路地奔逃之下，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拐上了哪条岔路口，繁华热闹的都市夜景逐渐消失在身后，等他因为筋疲力尽而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四周已经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景象。

“呼、呼唔……嗬……”

跑得太急了，他有些喘不上气，喉口慢慢觉得干涩发疼，那是他刚刚奔跑时不由自主张大口呼吸的缘故。

林殊努力平复喘息，扶着站牌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胳膊习惯性地搭上腹部，那圆鼓鼓、沉甸甸的轮廓与重量对他而言既是一种负担，又是一种慰藉，仅仅是一瞬间的相触，他原本惊慌难定的心神都像是寻找了归处，一点点地落回了原位。

宝宝很乖，一直都没有闹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肚子里，就好像这个还未曾降生人世的懵懂小生灵也懂得妈妈的艰难似的，不愿为他多添一丝困扰。

可他却并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

自私又软弱，只顾着摆脱自己那可怕而不堪的处境就仓皇出逃，罔顾宝宝的意愿就带着它奔向了未知的前路……往事纵然黑暗望，前路却同样看不到光明。

他已经没有余裕考虑周全了，他现在只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尽快去往那人知晓的安全一隅……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

从束缚了他将近三十年的故乡来到千里之遥的首都，已经是他所能想象的最遥远的极限了，然而还是不够，还是会被抓住。必须跑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谁也不能告诉，没有人可以让他依靠了。

林殊仰着头，目光在站牌上一遍遍扫过，最终定格在了终点站——首都东站。

他出来时身上是带了零钱的，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大概有几百块，足够买一张通向最远的城市的火车票了。

或者他应该往南方去，姜家的势力大多盘踞在北边，就连村里的那群疯子应该也想不到他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躲很久……姜家或许会因为他拐走了他们家的血脉而不依不饶地追查上一段时间，不过肯定也不会纠缠太久，他看得出来，姜先生心中对于这个“私生子”仍然存有芥蒂，他带走宝宝，也算是为姜家除了一桩心事。

而且……都这么久了，姜先生应该也已经玩腻了吧。

这种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自欺欺人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骤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了。

伴随着来电显示的震动，“姜望澜”三个大字迎面映入眼帘。这已经是他今晚的不知第多少通来电，林殊从来不曾接听过，这次也不打算例外。

可是刚想挂断，他又想起那位由自己照顾了一年多的小少年那纯真可爱的面容，心中也忍不住涌出一丝不舍。

小澜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天真聪颖，非常地依赖他，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

然而，再怎么天真浪漫的男孩子，成长为男人、蜕变成野兽，似乎也不过就是一眨眼间的事。

似乎也就是在一夜之间，在那场性质极其恶劣残忍的游戏之后，小澜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开始变得陌生而可怖了。

林殊轻轻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林……”

手机那一端，少年那罕见地含了几分慌张不安之色的熟悉嗓音才刚刚响起，一声“林殊”都没能完整喊出口，忽然间又像是被什么人抢走了手机，片刻的争吵抱怨之后，另一道焦急沙哑、但能听出已经极力克制过的声音重新出现在听筒中：“宝贝，你现在在哪儿？”

姜先生语速极快，不等他回答又立即继续开口，“别乱跑，好好待在靖游身边，我已经在路上了……主干道这边刚刚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车子堵得厉害，我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你就待在靖游身边，别怕，等着我。”

咦？姜先生，难道还不知道他已经……

林殊喉头绷紧，后背肌肉一阵发寒，心跳声响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嗯了一声：“我、我知道……不会乱跑的。”

他太紧张了，声音都有些发抖，不知道姜先生有没有听出来，或者只是将他那颤抖的声音理解成因今晚那突如其来的可怕遭遇而起，对方的声音明显和缓下来，堪称是柔声细语了，只是字里行间却隐隐透着杀机：

“没事宝贝，不用怕，靖游一向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你别胡思乱想，老公相信你……不管是什么麻烦、什么人，老公都会替你处理好的。”

姜先生会处理好一切。他永远都是那个掌控大局的人。

……永远掌控着自己。

林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手指一松，手机从指尖滑落到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

一束亮光从街道另一端慢悠悠地射了过来。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等到那束光亮慢慢靠近，他才意识到那是车灯。

末班车终于到了。

马上，他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林殊磕磕巴巴地吐出这句话，掌心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胆敢朝姜先生撒谎这件事令他空前地紧张，喉头肌肉紧绷得几乎痉挛，后几个字说得更是含糊不清，所幸姜先生并不曾起疑，反倒更加温柔地哄劝了他两句。

只是，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姜郁的声音忽然一顿，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迟疑。

“宝贝，”姜先生轻声问道，“你一直都很听话。你会乖乖地等我过去接你，是不是？”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却又说不清缘由，只能任由不安与燥火在心中一点点积聚。

“宝……”

“林殊！”一道清甜的嗓音突然间扬高了七八度，犹如一柄锋利的匕首般插入了两人间的谈话，“你也等我，我也会救你……宝、宝贝……”

“望澜。”姜先生的声音喜怒难辨，听起来不甚清晰，似乎是捂住话筒呵斥了儿子几句，但并没能起到什么成效，反倒惹得少年更加不服气地嘟囔起来：“我也想那样叫他。”

“不许叫。”

“为什么？”

“不为什么。”

……

林殊头皮一阵发麻，胸口窒闷沉重的感觉越发强烈。

太、太奇怪了……姜先生跟小澜明明才是亲父子，可是现在却像是两头争夺雌性配偶的雄兽那样处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怪不得，姜大小姐一直看他不顺眼。

“……嗯。”林殊闷闷地应了一声。他站起身，往停在路边的公交车走了几步，车门自动打开，他抓住车门把手迈了上去，“你们放心好了，我会乖乖的……”

才不会乖。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林殊鼓起勇气，在那两人应声之前抢先挂断了电话。

接近午夜12点，末班车上的乘客并不算多，坐在前排的几位白领打扮的青年男女看起来刚刚才结束加班，一个个睡眼惺忪地歪倒在靠背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林殊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仍是谨慎地放轻脚步，捡了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