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昨晚下了场雨,气温降了不少。林殊夜里就冻得直打哆嗦,等早上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窗户破了个洞,冷风正呼呼地往里刮。
此时正值春寒料峭,昨夜的雨到今天就结了冰,寒气森森地坠在窗檐下。林殊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一件厚衣裳都找不到,只好将就着穿了件厚点的长袖衬衣,抖抖索索地走到院里一口大缸前舀水烧开,倒了碗热水咕咚咕咚灌下肚,方才觉得身上多了点热乎气儿。
“太冷了。”他小声念叨了句,搓了搓手,又给自己倒了碗水,里头捻了一小撮白糖,这就算是一顿早饭了。
今天是他男人的满七,按理是该摆一桌酒席的,但家里存粮已经几乎耗尽,米面都见底了,别说酒席,连一桌像样点的家常饭菜他都烧不出来。他压根儿就不会做饭。
“那就不摆席了吧。”林殊一边喝着糖水一边嘀咕,自从周老大跌死在山崖以后,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空空落落的,他不知不觉地就多了个自言自语的毛病,“我都快吃不起饭了,还请别人家吃饭……我才不请他们呢。”
事实上,就算他去请亲朋好友们吃席,人家也不肯来。周家早在长子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就把他这个不男不女的丧门星赶出了家门,他跟周老大结婚那么多年,一直也没给周家生下个一儿半女的,等丈夫一死,自家攒下的那些房屋田舍也都被周家祖祠收了回去,只给他留了一间破茅屋安身。
林殊喝过糖水,又拿一张旧报纸把窗户的破洞糊上,简单洗漱之后就出了门,一路朝着村长家走去。
他是去找村长分土地的。
周老大名下的田地现在都归了周家人,他娘家唯有一个养父,好几年前就病故了,田地也尽数被林家族人收走,断不可能留给他一个嫁了人的外家养子。
这些天来,林殊也时常发愁,虽说自己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桃源村人,可婆家娘家都不管他,地也不分他一亩,这叫人怎么过活?
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村长,看能不能把后山脚下那片没人要的荒地划给自己一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吧。
村长家住的是气派的青砖瓦房,崭新亮丽,伫立在村口那颗大槐树下,远远地就能让人看得分明。
林殊加快脚步,走上前去,抓住门上的铜环,还没来得及敲,大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冷着脸、眉头微蹙的漂亮青年:“林殊?”
林殊讷讷地点头:“我找严伯问问地的事……你爸在家吗?”
“他去县里开会了。”严凛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先进来吧。”
林殊心里对于这个不假辞色的年轻后生其实一直有点发怵,平时路上碰见了也是能躲就躲,奈何今天有求于人,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对方后头进门。
严凛他妈给在镇上念中学的女儿陪读,节假日才领着女儿回来,严家眼下只住着他们父子两个,家里不能说不冷清,可这冷清里又透着一股肃穆,叫林殊如坐针毡,眼睛都不敢抬。
“我听我爸说,你想要后山的荒地。”严凛开门见山地问。林殊刚要接话,又听见严凛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眼,“不行。”
林殊一呆,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一时间连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半晌才低低地问了句:“为什么?”
“那片地营养不够,又瘦又硬,你种不了。”
林殊问:“那别处的地呢?能分我几亩吗?”
严凛抬眼看他,表情波澜,没有答话,只摇了摇头。
林殊鼻腔一酸,只觉一股幽怨郁气直冲胸臆,险些逼得他掉下泪来。
“哪有你们这样的……”他毕竟不是那等泼辣大胆的脾气,心里再不忿也只是忍气吞声,仍然试图跟对方讲道理,“我家的地都叫周家给收回去了,现在家半分田,等开春叫我怎么办?总不能坐吃山空呀!”
而且,家里也没多少粮食够他这一天天只出不入地吃了。
严凛说:“村里的耕地都是按人头分的,你不是本村人,没法给你分。”
“我怎么不是?”林殊反驳,“我虽然不是在村子里出生的,可好歹也是自小就在村里长大的,我还给——”
他晓得村里人都看不起自己这副畸形怪异的身子,心中酸涩更甚,忍着那点难以启齿的羞赧,小声说:“我还给你们村的男人当了十来年媳妇呢,怎么事到如今反而成了外人?一点情面都不讲……”
“你男人已经死了。”严凛一板一眼地说,瞧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你要是想分田地,可以在村子里挑个人改嫁。”
这是什么话?林殊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发作,只闷闷地回道:“我不想再嫁了。”
自己这样的身子,嫁到哪家去也是任人欺负。难道还能再出第二个周老大,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捧到掌心,千疼百宠地生怕叫他受一点委屈?不知道还要怎么嗟磨他呢。
而且……
“还没找到尸骨呢,也不一定就能说准了到底是死是活。”
林殊想到几个月前,丈夫下葬的那一天,由于一直没能在山崖底下找到他的尸骨,棺材里只放了周老大生前常穿的几件衣裳。
他自那时起心里就存了个念想,或许丈夫撞了大运,摔下山崖后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伤重得厉害,被好心人顺手救下,说不得哪天养好伤就能回来……
“不可能。”青年直白地道,毫不顾忌林殊的心情,“几百米的山崖,铁人掉下去也得摔烂了,哪个能活?”
林殊听得心里不舒服,他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也不接话,只问:“我要是不嫁人,就分不成地了?”
“嗯。”
“一亩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