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惊讶地低头,她出门的时候只穿了朴素的黑色连衣裙——服装店里最便宜的那种长裙,大街上随处可见,她甚至觉得大概大多数平民女性的衣柜里都会有这条裙子。她看着自己廉价简朴的衣服配上那么漂亮的胸针,一时居然有些焦急:“不,这样……不配的……”她觉得,大概只有美丽昂贵的礼服,又或是贵妇小姐会穿的高档衣服,才配得上这枚胸针。
爱芙罗黛蒂的唇边带着一抹浅笑:“在我看来还不。”她牵起辛西娅的手,将她带到座位上坐下:“早安,辛西娅,要来杯早茶吗?或者,你想先去洗漱吗?”
手上传来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不知为何,这份轻柔舒适的触感令人感觉有些飘飘然的。辛西娅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啊。”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怎么会突然发起呆来呢?这可太没礼貌了。她局促地站起来,小声说:“方便的话,我想先借用一下盥洗室……”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她认为自己还是在不久之后直接前往剧团会比较好。
爱芙罗黛蒂将辛西娅带到盥洗室后,便慢慢地走回了她喜爱的小桌之前,她随意地挥挥手,桌上的茶具便自己动了起来,她自己则是缓缓地下楼,从陈列柜的间隙中穿过店铺,走出了小铺的大门。
临窗的小桌上,小巧可爱的茶杯和茶碟像是小动物一样一跳一跳地前进,乖乖地自己跳到了应该在的位置。不远处的柜门缓缓打开,精致的小木盒飞了过来,在将茶叶倒进茶壶之后,又规规矩矩地飞回柜子里乖乖躺好了。清水从中被形的力量抽出来,在半空中沸腾,然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滴不少地注满了茶壶。
在茶香飘出来的时候,爱芙罗黛蒂再一次踏入了店中。
她像是只离开了两分钟,像是在店外透了透气便回来了,但她怀中已经多了一个纸袋。魔女缓缓走上楼梯,在座位上落座之后,正好听到了楼上盥洗室的门打开的声音。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艾伯特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怪癖,他十分喜欢老旧木门发出的难听响声,他在爱尔兹群岛的住所甚至像是年代久远的危房一样,每走一步,地板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让人不禁怀疑自己向前迈出下一步的时候地板会不会塌掉。
辛西娅回到二楼的时候,看到了仍冒着热气的清茶和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她有些惊异地看着女人,对方从容地对她微笑:“来,过来坐吧。”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诱惑着辛西娅,令她在完全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照做了。
“不介意的话,想和我一起吃早餐吗?”
辛西娅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坐下来的,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女人对面落座了。
切成片的面包柔软而蓬松,还是温热的,像是才刚出炉。辛西娅为它抹上果酱,有些忐忑地咬了一口。
精致漂亮的、看起来很昂贵的胸针,是现在的她不该拥有的东西。
如果说是不能拥有,那么也许其中还存在可能令她产生不该有的欲望和幻想的空间,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她不该拥有的东西。
不要多想,忘了那些东西吧,她将要付出的代价远高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女人笑着,漂亮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点着桌子,她的指甲上没有任何装饰,指尖看起来莹润自然,非常完美。辛西娅在忍不住盯着她的手看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就当作是回礼。”
回礼?
辛西娅感到有些迷茫:她今天是第二次见到爱芙罗黛蒂,之前也没有做过任何应该得到回报的事情……她在茫然之中,看见女人缓缓地笑了起来:“点心是茶的回礼,胸针是发饰的回礼,这很合理。”
点心?茶?发饰?辛西娅在混乱之中,似乎理解了什么:爱芙罗黛蒂小姐是在说,这个胸针是发饰的回礼?她下意识地拼命摇头:“不,那个,那个发饰……”那实在太廉价了,廉价到辛西娅难以把它的价格当着女人说出口。
“那个发饰很可爱。”爱芙罗黛蒂轻轻笑着:“谢谢你。”从来没有人试图给魔女送这种东西,说实话,她觉得这还挺有趣的。魔女不喜欢欠下任何东西,包括债务和人情,给予对方价值更高的回礼对她来说理所应当。
女人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好看,辛西娅呆呆地望着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了女人身上的幽香。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
她看到女人伸出了手,她感受到自己的脸颊被微凉的指尖碰到,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被女人慢慢拨到她的耳后,辛西娅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望着浅浅笑着的女人,总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不对劲。
黑色的长发看上去还是那么美丽和柔顺,纯粹的黑色衬得女人的肌肤有些苍白,甚至令辛西娅觉得她看上去有些柔弱。
“收下它吧,这是我的愿望。”女人的声音依旧慢悠悠的。辛西娅有些迷迷糊糊的,差一点就点头了,但她突然惊醒过来:“不,这,这实在差得太多了,不能作为……”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女人依旧笑着,她轻松地说出了像是在炫耀财富一般的话语,但奇迹般地没有令辛西娅反感,也许是因为,爱芙罗黛蒂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自然了。她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身上像是带着一股令人着迷的神秘气质,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直注视着她。虽然女人对她十分温和,举止也十分优雅,但辛西娅没有来由地觉得,似乎没有事情能令她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似乎所有的事物都能被她掌控。
辛西娅望着她,忍不住喃喃道:“这不对等……”真奇怪,她没有来由地就想听从女人的话,想要满足对方的愿望,这是一种奇怪的欲望,她在此之前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好吧,如果你觉得,这不对等,”女人依旧在笑着坚持:“那就用其他的东西来补偿我吧。”
其他的东西?辛西娅刚想说自己没有钱,便看见女人站起身来,弯下身子,从上方凑近了她的脸。
好闻的奇异香气在一瞬间接近了,辛西娅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的脸,只觉得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
柔软的手指再一次碰到了她的脸颊,女人用手掌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这种举动太过亲昵和暧昧,辛西娅觉得自己脸上好烫。她晕乎乎地看着对方,如果是男性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她恐怕已经在尖叫了,但,但是……
啊,说不定是因为,爱芙罗黛蒂小姐来自异国,所以不太熟悉这里的礼仪,也许这在外国是很正常的事情……
心脏跳得好快,胸口传来的感觉非常刺激,令她的喘息都有点发抖。“补偿”……她不禁又想起了某件她不愿回想起来的事情,难、难道……
正是如此,辛西娅感激地对她点点头,觉得她真是体贴又亲切。但下一刻,她便有些惊讶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知道我是……”她震惊地望着对方,她还以为对方没有认出她来呢。
魔女微微颔首:“你的表演相当精彩。”她从来不吝于赞美她认可的对象:“下一部戏在什么时候,我会去看的。”
“下、下一次,是……”热流一下子冲上大脑,辛西娅突然觉得非常羞耻。她面对着看过她演出的爱芙罗黛蒂,总觉得有些地自容。舞台上的她和舞台下的她似乎一向都是割裂的,她总觉得,面对喜欢她的表演的人,她应该表现得更,更……
而且,新的那部戏剧,连她自己都……说实话,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利,她一点都不想演那么奇怪的剧本。
“大概,要等到下个月……”辛西娅在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是十月初,爱芙罗黛蒂小姐还有二十七天就要离开了,而《粉色山茶花要在下个月的月底才会第一次公演,论怎么想,都是赶不上的。辛西娅露出了有些茫然的表情,她呆呆地道:“不能,不能晚些再走吗,你可以住在我家……”她和女人才第二次见面,但她居然会因为对方将要离开的事实感到沮丧,这真奇怪。
“恐怕不行。”爱芙罗黛蒂有些遗憾地道:“下一站是阿德洛半岛,已经确定好了。”十月中旬,正是那里的药草长势最好的时期。
辛西娅有些失落地看着她,真心实意地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她想,如果爱芙罗黛蒂小姐愿意来看的话,她应该能为她争取到除贵宾包厢之外最好的座位。主演和重要配角一向都有安排一两个好位置的特权,但辛西娅的父亲几乎不会来看她的演出,她一向都会放弃这项权利,选择多拿一点工资。
“说起来……”女人像是为了缓解稍显沉重的气氛一般,轻声道:“辛西娅,是艺名吗?”
辛西娅愣了一下,她很快苦笑着承认了:“是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她昨夜在街边睡着之前,终于想到了,她为什么会觉得爱芙罗黛蒂这个名字耳熟。
她在大概十二岁左右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来剧团兼职帮忙处理剧本的作家,他叫艾森,是个和善的中年男性,从衣着打扮看来过得稍显困窘。辛西娅那时候还小,是被在剧团负责搬运大型道具的邻居介绍进来打工的,她被分给这位要求颇多的作家干杂活,而不识字的她时常会帮不上忙,那位作家便偶尔会在休息时间教她识字和读写。
艾森待了半年就走了,说是要搬到首都去继续写作。辛西娅从他那里学到的不多,但珍贵的基础知识加上她之后断断续续的自学,也令她慢慢地可以开始读书了。她直到现在都非常感激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恐怕连剧本都读不懂,自然也不可能有登上舞台的机会了。
就是在那段时间,辛西娅在作家的废稿中接触到了“爱芙罗黛蒂”这个名字。
这是个很少见的名字,她这样感叹之后,艾森尴尬地笑着说,这其实是维纳斯在北方的卡特那王国的名字,他想写一个女神和人类男子相恋的故事,但论是谁都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最后这个故事变成了只有三章半的废稿。
那之后辛西娅自己查过资料,维纳斯女神在本国象征着爱与美,每间教堂的侧面都会有她的雕塑,是一位会温柔地祝福新人的女神。而在遥远的北方的一些国家,她却有着略显不同的身份。爱芙罗黛蒂女神掌管着爱情、美丽与性欲,在带来这些的同时,也会带来由爱情、美丽与性欲催生的灾祸。她会温柔地祝福新人,然后温柔地注视着新人之间的爱情因灾厄而走向终结。因此,在北方,向新人赠送爱之女神的雕塑属于一种类似诅咒的行为。
这个名字恐怕并没有什么好的含义,辛西娅认为不会有任何父母想给自己的女儿起与灾厄有关的女神的名字。
辛西娅是假名,而爱芙罗黛蒂疑也是假名。
这看起来还算公平,她们对彼此报上的都不是真正的名字。她以为在自己承认了辛西娅是艺名之后,会被问到真名,她默默地准备好要在这时也问问对方的真名,但女人居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问出辛西娅预想中的问题。
“这个名字很好听。”爱芙罗黛蒂笑了一下:“美丽的月亮女神。”
辛西娅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在夸她,但她却不自觉地感到脸红。她似乎总会在面对她时感到有些羞涩,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