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打断计划的忙碌,接连发生的事情,被随意支配的人生与担忧、紧张、警惕一起,让现在的她变得极其劳累。
算了。
所谓,都可以。
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可以将她调走,可以给她换个新工作,也可以叫她女王,把她带走,让她掌管数人的生死……现在的她全然不想去思考这些背后的意义,只想逃避似的睡上一觉,连醒不醒来都所谓。
她的态度几乎是温顺的,以疲倦的姿态接受了这件事,但显然,从她低垂的眉眼便能看出来,维多利亚并不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只是失去了力气,选择如一个普通人类那样随波逐流而已。克莱因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立马将这位遗失已久的女王带走,而是向她解释:“我们并不是要强迫您,哪怕您拒绝也所谓。您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就好。”
维多利亚“嗯”了一声,盯着沙发的把手上一块线头,看起来没有听进去。
“……我们可以向您解释。”
过了一会,维多利亚抬起头,她看起来在强打精神,恢复成能够交流的样子:“那你说吧。”
于是克莱因开口,用顾忌她的状态而尽可能简略地向维多利亚解释,他们已经通过医疗记录对比出了她的基因与血液——维多利亚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这个时候被找上门来——确认了她体内的王脉。
“我们必须找到您,因为我们需要您。”
每代女王种都是星族的核心,甚至可以说一切,哪怕上级星族全部加起来,也比不过女王的一根手指。因为她是所有星族的母亲,一切繁荣的起始都源于她的子宫,是她生下了最初的星族,繁衍了领导的上级星族,不断延续着孕育的奇迹,在自己的庭院中支配自己的子嗣,掌管自己的子民,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星族爱着女王,将其视为最深的信仰,丢失女王,便意味着失去了自我。上一位女王吉芙特已经失踪了几十年,现在的他们比希望、渴求着,女王的归来。
维多利亚在听到“吉芙特”时打了个激灵,从飘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那少年仰着头,以一种近乎于狂热的眼神望着维多利亚:“吉芙特陛下是我们的母亲,而您是我们的‘姐妹’。”
“也将成为我们的‘母亲’。”
触及母亲的名字,维多利亚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她移开视线,在桌子上胡乱地游弋,像是要找到梦境的出口,却怎么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正身处梦境。在多次寻找未果之后,她放弃了,抬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那青年不知何时贴近了自己,是含蓄的逼迫。直面对方时,那张本就美丽的面容要更加惊心动魄,像是古籍中的精灵,又或者森林树木的化身,青色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脖颈,冰凉的触感。
维多利亚下意识后退了一点,那种不快又涌了上来,她将其误解为局促,于是喃喃着否定:“……对不起,我是独生子女。”
她的户籍证明清楚写着,维多利亚的母亲吉芙特以中级公民的身份,生下了一个女儿。
克莱因这次没有搬出什么论据反驳她,而是偏转视线,看向了摆在一边桌子上的相框,露出了极其怀念的表情。维多利亚被他的视线吸引,也跟着看去,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
照片里是一名成熟艳丽的女性,生着与维多利亚同色的紫发,怀里抱着她十五岁的女儿——这是维多利亚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专门找人定制的,这种古老相框已经很少见了——两人的面容相似得惊人,不过一个是红瞳、一个则是深黑。比起母亲如同玫瑰般的盛丽,维多利亚要更像一束百合,沉静地望着镜头。
维多利亚声地看着母亲,那空洞的黑色仿佛深渊,将她的笑容都带出几分疲倦与索然,暗示了这名母亲自杀的结果。
“……妈妈……”维多利亚喃喃道。
“母亲,”克莱因道,“她是您和我们的母亲。”
“……噢,好吧。”
维多利亚其实清楚,这些统治者没有理由欺瞒她,毕竟那毫意义。而从他们开口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其实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她相信她的母亲,吉芙特必然是一个身份不凡的统治者,一个美丽强大的女王。
从维多利亚有记忆起,她便能感觉到她的母亲与这个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就像是将一颗宝石丢进了普通的盒子里,却又怎么都法描绘出母亲应该存在的地方。现在,猜测终于得到了解释,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最后一块填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她坦然地接受了母亲的不凡,却不愿意承认,或者说……
她只是……不想要去承认自己的特殊。
在漫长的沉默中,维多利亚下意识地抚摸着芬里尔,似乎要从对方的体温中缓解焦虑,克莱因也并不强迫,似乎刚刚的举措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极限,而继续规矩地跪着。
突然,一直不语的央戈插话道:“我知道这有点唐突,但是陛下,我想要问您一件事……吉芙特陛下现在在哪里?”
维多利亚看向他,少年的双眼里是憧憬与渴盼,带着对母亲的眷恋。吉芙特的死亡记录早就传到了档案,但显然,央戈并不相信,还以为对方如几十年前逃跑一般,藏匿起来。
维多利亚在教科书上读过,每代星族女王种的寿命长达上千年,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但维多利亚只能移开视线:“……她死了。”
在维多利亚十八岁时,安静声地死去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口,躺在地上时看起来就像是睡去,但维多利亚清楚,她永远也法再睁开眼了。
“维姬,我讨厌活着。”
她的母亲很早的时候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并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死去,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我知道,这很任性,但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讨厌我。”
“我很爱你,但是,对不起。我太累了。”
“对不起,我的维多利亚。”
所以,她自杀了。
维多利亚并不责怪她,只是每一次在想到那一天时,都感受到很深的哀恸。
少年的表情愣住了,那是一个信仰被击碎的表情,叫维多利亚悲哀地意识到,对方也许跟她曾经一样,希冀着母亲还活着。这让她感到了共情,明知道唐突与不应该,但她离开了沙发,俯下身来拥抱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