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亮之前,他终于舍得从楼下离开,几乎是逃也似地开出小区。他怕再见到她,就会忍不住上前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行为。
电话铃把他从半癫狂的状态惊醒,他点开电话。
是金秘书的声音。
“代表,离婚协议书……已经起草好了。“
“好。“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还有,证据应该……都收集好了吧?“
“代表,虽然我们尽力去尝试,但还是缺了一些东西,更直接的证据,比方说录音,文书一类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会拿到证据的。“
“是,代表。那离婚的文书……“
“先交给我吧。“
顾仁成退出通话界面。
正在行驶的汽车一个急转弯拐向路边,顾仁成死死攥住方向盘,手上的青筋条条簇起。他泄愤似地拍打方向盘,把怒火全部倾泻出来。他憎恨那个软弱力,没有护住母亲的自己,他更憎恨那个折断林昭翅膀的自己。视线再次被手上的婚戒攫取,他与她之间的羁绊,现在要被他亲手割断。他生怕自己犹豫,不假思索地按下手机里的“VIP“。
“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也像是才经历崩溃,大哭一场。
“现在我们暂时不要见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离婚协议书,我会托其他人转交给你。”
电话那端一时有些嗫嚅,“你……你,离婚协议书?”过了一会儿,声音又重归平静,“好。”
真的……结束了啊。
他怔怔地坐在驾驶座上,失去支撑似的,弯了脊梁,低下头去,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林昭放下手机,不多时门处传来敲门声。
“这是代表托我转送给您的。”金秘书在公式化的交代之后转身离开。
她抽出纸袋里的文件,果然是离婚协议书。
他终于……放过他自己了。
离婚是件很容易,又很难的事情。证书很好取,但是心里的坎对有些人而言,是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走出法院的时候,顾仁成站在原地,林昭怀揣着离婚的证件,手指在粗糙的表面上摩挲。
“是很艰难的决定吧,谢谢你。”她的语调很真诚,悲喜,就像看见天亮时的发出的感叹一样。她转过身,很郑重地,同时也露出一个为数不多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笑。
“再见,这是很艰难的决定吧,谢谢你。”
她在光下越走越远,而他待在原地。大楼的阴影覆下来,他和他之间的分界线愈发分明。
离婚的那个晚上,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和心,回到属于他们二人的家。他执拗地去寻找她的身影,打开画室的门,打开主卧的门。
不在,她已经走了。他终于认知到这一点,眼中泛起水雾。没有她的家,他只觉得格外空,又格外冷。为了麻痹自己的神经,他坐在主卧的地板上,一杯接一杯地倒酒。
“你爱的,只不过是你的想象,而我只是恰好与那个轮廓,在某段时间重合而已。”
不是的。他灌下去的酒液开始发挥作用,胃里开始灼烧,连带着血液也开始一起沸腾。
他在白天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有了答案。因为是林昭啊。论她是什么样子,都是他的林昭。
现在已经没有白天,他望向哪里,都是漆黑黯淡的。闭上眼睛,她的一颦一笑,又残忍的温柔出现。
他跌跌撞撞走向梳妆台,捧出装枪的匣子。子弹又一次填入左轮的弹匣。
“你有真正的看到过我吗?”耳边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是要不去看你的外表?“他将手枪抵上眼睛。“还是说你要我用心去看?“枪口划过弧线,抵上胸口。
“我曾经数次地祈求你会改变,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击破我的幻想。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的泪水吗?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你没有心啊。”
是啊,因为是怪物,一个没有心的,不会爱的怪物。那为什么胸口痛到要炸开?对她的执念又是什么?论我如何挽留,你终究还是会离开,而我只会越来越像怪物。
他站在镜子前愣了一会儿,突然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粒一粒解钮扣,掀开衬衣。手缓缓抚上左胸,掌心下传来的震动表明它还在运作。
没有心吗?
那我把心取出来,捧给你看,好不好?
她不在这了。喝到快要断片的大脑在这一刻居然又正常工作,他快要恨死仅存的理智。
对啊,现在要给谁看?
他环顾四周,这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地方。论他逃到哪里,黑夜总会找到他。当林昭待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满心想得就是如何去爱她,那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可她再待到他身边,就会枯萎,离他而去。“那去一个永远不变的地方,去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再也不会凋零,我们会永远幸福。“一起走吧,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枪,下面太黑,也太冷,但两个人就能彼此依偎着取暖,再也不分离了。
镜子里,他噙泪的双眼清晰可见。
他是……怪物啊。一个死不了而成为“怪物”的人。
或许还有第二种方法。良久,他对着镜子下了决心。
“成为怪物而活着“和”作为人而死去“之间,他选择作为”人“,为这个故事画上句点。
视线再次转向手枪。他是什么时间开始接触到枪,还要追溯到母亲死后,跟随父亲第一次打猎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站在半山腰上,望着远山间成群飞行的鸟。他的枪法还不像现在这么纯熟,因此没少遭到父亲的谩骂指责,甚至殴打。开了好几枪,却都是一所获,他的手心已经渐渐沁出汗珠。如果再不打中什么,就会被父亲借机为难。
他再次望向那群忧虑的鸟。它们自由的在空中翱翔,嬉戏,打闹。
他端的从心里生出妒恨的火,瞄准它们的时候也再犹豫,而是干脆利落地开枪。
枪膛里还有两发子弹,而枪口对准的目标是只雏鸟。不知怎的,他扣动扳机的动作慢了一拍。
剩下的那一发,他一直没有再用。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最后一发子弹是留给自己的。
那只雏鸟,它飞走了,与春夜融为一体,就像滴水入海。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自由又是什么,所以,代替我去看吧。“
她会从报纸上知道我最后的消息,那是我送她的礼物。
枪响之后,他从地板上挣扎坐起。原来从他举枪开始,一切都只是幻象。他捡起摔碎的玻璃碴,它已经毫价值,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不过他愤怒的底线,一切的源头还没有受到惩罚,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去。向父亲的复仇,如果顺利的话,他会与他的父亲一起坠入深渊。
顾仁成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居然希望自己与他们同归于尽。因为活下来的他一定会再去找林昭,这次他不会放手,会一辈子纠缠林昭。
上天对他的仁慈,就是对她的残忍。
他对着瓶子,喃喃发问。
“爱一个人,也是种罪吗?“
金秘书发现代表有些不大对劲。自从离婚之后,代表就不回去了,而是专注于搜集建和集团的违法证据。他原先那双锐利的双眼,现在居然平和下来。
“怎么了?“顾仁成合上文件。
“代表……“金秘书关切地询问,”您最近要多注重休息啊。“
“我没事的,“顾仁成少见的笑了起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金秘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鞠躬后又转身离开。在办公室的时候,代表虽然面上带着笑,可在他眼里,那笑容空洞到没有灵魂。
但愿代表是真的放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