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医生丢下玻璃杯站起来,语气挖苦:“不知道是哪个蠢货下的毒,简直穷酸至极,连海尔梭斯都弄不起,只搞了个不知道搁了多久的过期货来!我就说喝了海尔梭斯不可能撑这么久,这丫头命真大!”
“……”飞坦沉默半晌,吐出一句:“她一向运气好。”
这话里带着多少后怕和庆幸,只有同样在这里的库洛洛和玛奇知道。
库洛洛忍不住抬手理顺了莉迪亚被冷汗湿透黏在脸上的黑发,轻轻又来回地抚摸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得像手下是一碰就碎的嫩豆腐。他得承认自己真的很害怕,如果不贴着她温热的肌肤,大概指尖会不受控制的发抖。
从来没、不、是再一次更深的意识到,不能失去的,这个人的分量。
“库洛洛,”侠客抱着一大摞打印纸,站在门前,“莉迪亚没事了吗?”
他看了看屋里和缓下来的氛围,松了口气,举起手上的一份文件:“我有点想法,你要来听听吗?”
让玛奇和飞坦留在房间里,一面照顾莉迪亚,一面看着医生,库洛洛起身和侠客出去。
就在卧室外面的小起居室,侠客把那些库洛洛从白夜盟要来的、关于这栋房子之前的情报摊了一桌子,白色的打印纸上勾画出了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所以就是这样。”侠客指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情报,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的判断。
库洛洛却已经了然点头:“我明白了。”
因为还有害了莉迪亚的东西潜伏在这栋房子里,可能就在他们身边偷听,所以他们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一切推理和猜测都只可意会。
侠客看着库洛洛:“你早就知道了?”
“有些以前没有注意的,刚刚也想明白了。”库洛洛说着,侧头看了眼莉迪亚在的房间,把手上的文件扔回到桌上,站起来:“这事要尽快解决。”
侠客自下而上看着他暗沉到没有一丝光亮的黑眸,背后忽然发冷。
库洛洛显然被戳痛了逆鳞。
不过他越是生气,看起来就越是平静,在窝金和信长从后院传来喊声,说他们挖出了妹妹的尸骨时,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边上,俯视地上那一把剩余无几的黑色枯骨。
黑色是骸骨上残挂的淤泥,这最初一户主人家的妹妹死了也有几十年了,当年这还是一口水井,她是淹死的。
窝金和信长一人拿着铲子,一人拿着铁锹,杵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也不在乎自己一身的污泥。做这个任务对他们来说简直太过轻松了,垃圾堆里长大的人也无所谓什么脏不脏,只不过看着库洛洛垂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怵。
库洛洛盯着那几根细伶伶的枯骨,脑子里乱纷纷呼啸着转过很多念头。他看的书太杂,莉迪亚用能力要来的书更是百无禁忌,依稀知道有一些特殊的阵法用特定的材料画出来,可以借由骸骨找到原身的灵魂,然后做遍恶毒之事。
不过那样的阵法他一时半会儿还画不出来,他也没那个耐心再去钻研。之前和侠客的交流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想,于是心里的计划就有了七八成把握。他决定还是用自己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烧了吧。”他最后轻描淡写道。
“烧了?”窝金有些惊讶——库洛洛一副要憋大招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旁边的侠客已经转身道:“我去叫飞坦下来。”
“不用,”库洛洛淡淡地制止他,“就点火慢慢烧。”看着窝金和信长,他道,“交给你们了,烧到细灰为止。侠客你看着。”说着转身上了楼,去看莉迪亚。
窝金信长和侠客面面相觑,忽而又同时耸了耸肩膀。
库洛洛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莉迪亚差点死了,他肯定被吓得不轻,他们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库洛洛回到房间,莉迪亚还没醒,医生百无聊赖呆在旁边,玛奇和飞坦各踞一角。
看到他进来,玛奇担心地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飞坦在临走前还用凶巴巴的眼神一并带走了医生。
他们默认库洛洛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作为最早的同伴,飞坦和玛奇知道莉迪亚之前也有过一次差点死掉的经历。那时候飞坦和他们失散了,再见时莉迪亚已经生龙活虎,玛奇倒还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一身血的库洛洛抱着同样一身血的莉迪亚闯进她们家,用一身毫不掩饰的杀气威胁玛莎带他去找流莺街里的医生。后来玛奇才知道他们正处在最应该掩饰行踪的逃亡中,当时她简直恨死库洛洛的嚣张了,尤其他强撑着还要拿出契约,逼迫玛莎保证一定会救助他们——要不是实力不如人,玛奇真想扑上去和他拼命。
不过虽然那个晚上紧张又混乱,有些事已经记不清了,玛奇却还记得,玛莎对那个死神一样闯进来的危险家伙说了好几遍“别害怕”。她总是这么不分对象地乱发温柔,玛奇当时抱怨地想。她看着那个库洛洛难看的脸色——他自己就受了很重的伤,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那时肩膀中箭奄奄一息的莉迪亚,像快被逼到绝境的凶兽——那副架势分明在说,要不是他实在支撑不住,玛莎想抱莉迪亚去医院的时候,他绝不会让她碰她一根手指……玛奇心里觉得,他那才不是害怕。
只不过要是她死了,他大概会很难过……比死了还难过。
后来玛奇想,也许就是那一天晚上她没有跑去隔壁向阿雉求救——她有这个机会的——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一生。
不过她没后悔。她喜欢莉迪亚。然后,玛奇没和任何人说过,她也很崇拜库洛洛,觉得他无所不能,仿佛跟随着这个人,就能坚定地一直走下去,到任何地方。
不过有时候,她又很羡慕库洛洛,因为玛莎死了,但莉迪亚还活着。
但偶尔,她又会因此同情他,因为很显然,人总是会死的。而那个日子越晚来一天,库洛洛就越爱莉迪亚一天,到时候就会越痛苦。
至少就玛奇目前为止的观察,显然是这样的。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只不过是玛奇觉得库洛洛还有救,但莉迪亚已经无可救药了。离开了库洛洛,她大概会死的吧?尒説书网
“喂,我能走了吗?”
他们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对面就是餐厅,玛奇听到那个被抢来的医生没好气儿地问飞坦。
“你还没看她的嗓子。”飞坦淡淡地提醒。
“都说了那个我治不了!”医生愤愤地,“我把药名留下,你们自己去搞,这样总行了吧?快放我回去,我也是有工作的!”
“等让你走的时候你才能走。”飞坦看都不看他,用他惯常的那种又冷漠又懒散的口吻道,显得不容置疑。
医生气不过,又打不过,只好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碰”地一声放下医药箱:“我要喝水!”
飞坦不耐地“啧”了一声,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水,又看向斜靠在厨房门边的派克。
后者点头:“我一直看着。”
于是飞坦粗暴地把桌上的水壶推到医生面前。
医生倒是谨慎,拿过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先是小心地闻闻看看,确定没毒了才喝下去。
“海尔梭斯闻起来会有点轻微的酸味,这个你们知道吧?”他边喝水边道。
飞坦的脸黑了黑,“不用你提醒。”
这屋子里大概只有莉迪亚不知道。她连海尔梭斯是什么都没听说过。
他们过度的保护已经变成了对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