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地方风水不好……对！一定是风水的问题！”连滚带爬地从石台上跳下来，莉迪亚慌张地给自己找着借口。

库洛洛跟在后面轻盈地跳下来，默默望着她。

莉迪亚眼神躲闪，好像自己又闯了祸似的，东张西望，嘀嘀咕咕：“风水……就是气场……那家伙把这里搞得一团糟，非自然形成的山海气场紊乱，还残留着当时的影响，也许是磁场什么的！然后、然后因为我精神力比较高，所以就接收到，差点被感染了！对，一定是这样！”

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得连自己都信了。

“都是那家伙的错！”她找回了胆子，转头看向库洛洛，信誓旦旦地握拳。

“你这么说，我也只好这么信了。”库洛洛神情颇为无语。

这叫什么话！莉迪亚瘪嘴，又莫名不太敢反驳，只好气鼓鼓地继续东张西望，一副不知要跟谁找茬的架势。

云雾流动在他们之间。

“你看到了什么？”过了半晌，库洛洛轻声问。

警报解除，莉迪亚悄悄舒了口气，谨慎地措辞：“没看到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我仿佛看到了……我曾站在这里，释放力量，操纵着山岩隆起，截断陆地……那是！”她倏地睁大眼睛，某个词呼之欲出。

库洛洛代她说了出来：“通感？”

“是的！”莉迪亚再次环顾这片面积不大的山巅，眼中多了些警惕，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这里什么也没有。她的脑海中此时一片混沌，像是掀起了风暴，片刻才艰难地从乱麻般的思绪中抽离出一个概念：“这算是某种、侧写吗？”

——以超高的精神力阈值，或某种特殊性为门槛？

“库洛洛，你能给我讲讲那个，”她回忆了下库洛洛当时的用词，“那个【神兵】的事情吗？”

她真的和失忆前很不一样。库洛洛心里想，更勇敢、更积极，遇到问题不是选择逃避而是探究到底。原来莉迪亚最初是这样的性格吗？这样的同伴无疑更让人省心，也许这就是我当初选择她的理由。他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冷漠的心绪想道，剖析着他们的过往，可回忆起那个记忆深处泪水涟涟的、软弱的莉迪亚，又有一种不忍抛弃般的愧疚和怜惜。

“库洛洛？”莉迪亚见他陷入沉思，等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提醒。

库洛洛回神，说道：“他叫艾迪·伍德，出生在755年左右，成年后（莉迪亚注：这里指十二岁）从事雇佣兵工作，辗转在当时流星街的各个势力之间，擅长使双手剑，意外开念的能力者，据后来推测，应该是类似【斩断】的能力。”

斩断？莉迪亚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食指在眉心处轻轻点了点。

“艾迪·伍德的早期经历没什么特别之处。他真正为人所知，是在‘天罚之剑’事件——也就是制造雷神山、斩断大陆架这件事爆发后。事件的起因是他当时的情人，‘淡金蔷薇’洛希玛背叛了他，和一个从外界来到流星街的吟游歌手私奔。艾迪·伍德一路追杀两人，在天亮前夕追到了今天雷神山的位置，当时处于流星街的外缘、沙漠的中心地带。那个吟游歌手也是念能力者，常态下比艾迪·伍德更强，据流星街的目击者称，追杀过程中，艾迪·伍德一度被打成重伤。但他不肯死心，并最终在我们脚下的位置，释放了自己体内始终隐藏的奥义——那个时代对超乎想象的念技的叫法——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样的效果也确实不能用普通的念技来形容……”

“斩断大陆架，人为制造一场可怕的地壳碰撞运动，让理论上几千万年才能隆起的山脉在一夕之间隆起。”库洛洛平静地说道。他在第一次读到这些流星街隐藏了上千年的绝密档案时，已经震惊过了。

“当时掀起的地震将整个流星街夷为废墟，只有少数强者活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暴雨和洪水又肆虐了上百年，直到新的生态系统重新稳定下来。但那时候还没有海怪，六区的诞生是近百年的事了。”

“一场实实在在的浩劫。”莉迪亚惊叹道，又问：“那艾迪·伍德本人呢？”

“还能是什么下场？”库洛洛也吁了口气，“就在雷神山顶，据说在释放奥义的同一时刻，就整个人破碎成无数尘埃大小的碎片，在自己掀起的狂风中化为飞灰。”

“不出所料。”莉迪亚缓了缓神，刻意活跃气氛，开玩笑道：“这算什么？一场情变引发的惨案？”

“所以和神兵发生感情纠葛，从那以后成为绝对的禁忌。”库洛洛说。

“很有道理。”莉迪亚事不关己地点评，丝毫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我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索上。库洛洛回想起飞坦的警告、沉星的警告、莫罗家主的警告……很多人的警告，还有伊洛斯·宾利怜悯的眼神。

“你这是在玩火啊，少年。”那个自诩风流的感情骗子如是说。

库洛洛在莫罗家族了解到，最开始伊洛斯·宾利是带着通过感情离间他和莉迪亚的任务被召回流星街的，但在系统分析过莉迪亚的行为模式后，他们认为她比原本以为的还要重感情、情绪化，“更像颗不定时炸弹”，为了不重蹈艾迪·伍德的覆辙，所以放弃了这个计划，甚至还提醒他不要玩火自焚。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啊，库洛洛想，瞥了眼莉迪亚明净的脸庞，他的，这条路，必须走下去，宁死不放手。

“如果我也爱上了别人，”他忽然有一种冲动，用略带好奇而随意的语气，仿佛只是突发奇想地问，“你会像艾迪·伍德那样，让一个地区、一个时代为我们陪葬吗？”

莉迪亚愣了愣，睁大眼睛新奇地望着他，没想到“爱”这个字眼儿能如此自然地从库洛洛嘴里说出来，她甚至有点想笑。可当她想明白库洛洛的问题，顿时就笑不出了。

这个设问如果反过来，是库洛洛在问莉迪亚会不会爱上别人，那大概只是小情人间的玩笑。但现在是库洛洛预设他自己会爱上别人，那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至少，他认为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骗子，不是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不会对别人产生喜欢这种情绪吗？

永远什么的，莉迪亚当然没真的相信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只是、只是不去想，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地放纵，像个真正的亡命之徒那样。但如果有一天，终结真的到来了，那、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库洛洛和另一个身影亲密地肩并着肩，离她而去……

莉迪亚蓦地心头酸楚，仅仅想象一下那种可能，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倾覆颠倒，而她拔剑四顾，茫然无措。

“如果库洛洛离开我……”她不禁扪心自问，那我会怎么做呢？像艾迪·伍德那样，杀了他和、他们？毁掉整个世界？

库洛洛看到她缩着肩膀皱着眉，陷入艰苦的沉思。

如果是失忆前的莉迪亚，这时候大概已经歇斯底里地哭泣到停不下来，需要他放下一切去哄了；如果换成其他女人，比如里拉或姬芙，这时多半会用他曾经的承诺反诘回去，嬉笑间绕开这个伤感情的话题。但库洛洛莫名知道，现在的莉迪亚不会回避。她会顺着这个问题思考，然后给出正面、直接的回答。

他就是这样卑劣，一面希望她尽快像从前那样依赖自己，一面又利用她失忆的时机，得到某些想知道的答案。

莉迪亚记忆清零以来，库洛洛给她做过无数次侧写。拂去了岁月的薄纱，他看清了很多四岁那年的自己看不懂、随后又在苦难中扭曲湮灭了的细节——莉迪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撒娇卖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肯看明天，但摆脱了那些过于沉重的记忆情绪后，莉迪亚灵魂中的坦荡、赤诚、骄傲和勇敢日益焕发光彩，如同美玉拂去了蒙尘。

被宠坏的人，究竟是谁？

莉迪亚啊……库洛洛再次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这一回却没有怜惜——他自己才是那个等待审判的可怜虫。

库洛洛已经有了预感，他会得到一个和自己预想、和所有人预设都不一样的回答。那才是哭得停不下来的莉迪亚内心深处，舍弃了所有牵绊后，属于她自己的回答。

“我，不会因为这个杀人。”莉迪亚轻轻地、缓慢地说出她思考的结果，“如果确定没有非自然因素影响，完全只是出于感情上的选择——那么，”她注视着俊秀的少年，清澈如黑宝石般的眼眸被薄薄一层泪水洗刷后愈发明亮，语气轻柔地像怕惊破了一场美梦，却又那么清晰而坚定：

“感情的事，就感情解决。”

如果注定无法挽回，就让歌剧体面地谢幕，莉迪亚要姿态好看地退场。

“别担心啦，”她佯作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我可不是那种分手后还死缠烂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