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吃得太多，兰珊拒绝立刻回床上躺着。“你把我当猪养吗？”她杏眸圆瞪，一脸控诉地瞧着百川，要求出去走走，消消食。看她精神尚可，百川自不肯。特别是，她从他怀里离开后，站在他面前那像是叉腰又像是抚着肚子的模样，实在是有几分可爱和好笑。她在他面前这样生动，这样拘束，这样……真好啊……因为说好了不走远，所以两人只是在兰珊卧房四周转一转。少女的身子到底还是虚，走了不过半柱香的光景，双颊便泛出一片浅粉，额上也有了点点晶莹的薄汗，气息都急了几分，却又不肯听百川的劝说，就此回去。“回来后大半时间都闷在房间里，我好好的一个人，都要闷出病了。”她小声抱怨着，简直像个没玩尽兴，就不肯跟着大人回家的孩子。百川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又劝了几句，却见那张俏脸上不耐烦的神色越发明显。“有人还说这辈子都会让着我，结果却一点自由都不给我，我不过就是想透透气、消消食嘛！”两人间关系更进一步后，之前她故作的冷淡疏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他面前越发不再收敛着娇纵的脾气，譬如此时，就姿态娴熟地把一顶大帽子的“罪名”朝他扣了下来。她边说还边冲他皱皱鼻子，神态灵动，让这故意的阴阳怪气都显出几分调皮。更让人觉得，她哪怕任性得再过分点，也完全值得包容。少女故意叹了口气，总结一般说道，“百川大师兄，你真是太专制了。”百川还是生平第一次收到说他“专制”的评价，失笑之际，他满眼奈地看着她。罢了，与她失散的这些年，他这个做兄长一直处于缺失状态，不曾在她身边关怀照顾她。不幸中的万幸，她遇到的那户人家对她应该是很好的，才会养出她这样娇气又可爱的性子，现如今他终于找到她了，却又保护不周让她吃了不少苦头，自己少不得要多多补偿她一些，至于她愿意再走动一会儿，也不是不行……垢城上下公认的，与其师傅执剑长老一般二，原则性很强的百川师兄，面对自己心悦之人，单是从兄长的角度“自省吾身”了一下下，就非常自然地对她全盘妥协了。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握住少女一不高兴就松开的手，感受到即便主人走得出汗了，她手掌也是微凉的，不由叹息一声，温和地与她商量，“我们去坐会儿，你得歇下再走。”对于他这折中的提议，兰珊没再反驳。她卧房后面走一段路便有一处荫凉地儿，几棵年份久远的古朴大树葱郁遮阳，树下有几个及膝高的矮平石块，作为临时休息的矮凳倒是很不。只是，在路过旁边一处茂密低矮的灌木树丛时，兰珊忽然睁大了眼睛，脚步也轻微一顿，百川察觉后便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摇摇头，推说自己被路上的小石头绊了下，遮掩了过去。百川没有追问，笑了笑道，“这处房屋本就闲置已久，我和师傅师弟都不会来这儿。当时急于安排你住进来，我和若谷只清扫了屋前和布置了室内。这房后因为都是草木树丛，我料想你也不愿意来，加上时间不够，就不曾管，现如今倒是连条像样子的路也没有，你且仔细点脚下。”他语气和缓，神态温柔，与她闲聊了起来。少女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看上去神色没有什么异常，但百川已经注意到她之前的不对，这会儿留心观察着，果然见到她的视线又悄悄朝刚刚那树丛的方向瞥了一眼。“你要喜欢散步，明日我便把这儿清扫出条小路来。”他表情语气都十分自然，心中却多了一份计较。“啊？”兰珊摇摇头，“不用了。我不能每顿都吃这么撑啊。而且，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百川这便看明白了，她是有点回避来这儿。他觉得自己知道原因。这几日天气晴好，那天早晨的积水低洼处已经干成了一个微微凹下去的浅土坑，但他当然认得出来，这儿就是自己之前悄悄跟着少女，看到她扔了一把安神香的地方。她是发现扔在那儿的香都不见了，觉得惊讶了吧。真可爱，像个做了点伤大雅的坏事就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会被抓包的小坏蛋。可谁舍得呢？反正，他是舍不得的。百川表现得好像没有察觉任何异常，仿佛信了她说绊到小石子的托词，走近可作为矮凳的石头时，又挥掌以袖风扫去石面的浮尘，才扶着她坐下。“等你不累了，我们接着散步。”他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体贴地替她擦了擦香汗淋漓的额头，再次感应到了那股萦绕在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妖气。他的指微微收紧，又不动声色地松开，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享受着两人已然不多了的独处时光。今晚入夜，必须得回禀师傅才行，也许那蛇妖用什么手段知道了师傅离开了含元殿，可能又想对兰珊不利。本来是对方在暗，他们在明，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那只要防备得当，有利的一方会是他们才对。兰珊丢弃的安神香被他捡拾回去后，就被珍藏了起来。因为白天必须与她保持距离，不能泄露自己的心意分毫，夜晚独自一人辗转难眠时，他就会点上那香，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能够念着她安然入睡，可梦境里他却总是一边铭记着两人的血缘关系，一边又克制不住地与她抵死缠绵，直到惊醒后，一身热汗与血管中奔腾的血液一起翻滚，又在在瞬间冷得几乎要把他全身冻住。那安神香的香气，如同她在梦中亲近他时的呼吸，让他即便醒了，身体中也依旧涌动着某种可耻的欲望。心有多冷，欲望就有多热。这香的支数有限，他舍不得挥霍，所以每次只点少许，放在自己床前，稍有睡意便立时将火灭了。当时他尚不知道，自己真的能放下一切与她在一起，所以被他捡回去的那些安神香，仿佛让他暗地里单方面和她建立起了某种私密的联系，不可见光，却又让他分外着迷。可也正是因此，他才对她有些说不出口——说他曾经跟着她，说他把她扔掉的香捡走了——他不想告诉她，他私底下因为对她的爱恋和欲望，把那香视若珍宝，做梦都全是她，醒来也克制不住……“我有点渴了。”少女忽然道。“我们回去喝水？”他问。“你去给我倒一杯来嘛，我懒得走回去，待会儿还想再走走呢。”少女仰着脸看向他，他们身后的古树枝繁叶茂，阳光从枝杈叶片间零星落下，她脸上像是闪着细碎的光，虽然心思百转千回，百川与她对视的目光却依旧浸满了温柔。“懒得走回去”和“待会儿还想再走走”，这两句自相矛盾的话，少女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他笑了笑，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尖，那儿有一缕微微的光，他将手指按上去，仿佛也感受到了丝丝暖意。那些深埋在年轻男人心底的不能言说的禁忌黑暗，仿佛都被这点温暖的光所驱散了。他应了一句，“好，你等我一下。”等到他的身影走得不见了，兰珊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那低矮的灌木树丛前。这里地势平缓，她印象里积水的低洼处如今已经干燥，安神香不可能自己滚到别处去，也不可能是被风吹得这样一根都没留下，难道是有什么獾子狸猫之类的东西叼走了吗？不至于吧，这又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按理说也不会吸引动物啊……“怎么真的不见了……一根都没有了啊……”她嘀咕了一句，柳眉微锁，却没发现，百川其实只是在拐弯处停下了脚步，此刻站在她视线所不及之处，静静看着她。她果然是找了个借口支开他的，他想。可是，为什么呢？不过是一把安神香而已，她扔了也就扔了，她不可能不清楚，依着师傅师弟又或者是他的性子，论是谁发现了，都不会因此责备她。既然她不喜欢也不想用，为何又如此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