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跪坐的祁屿侧脸轮廓明朗,眉眼凛然,纵处于下位,脊背依旧笔直,半分落人之风,与周遭趋时附势之人生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气场。
果然是主角,至少样貌……还是没得挑的。
孟疏奕一身得体而轻便欧式半裙立在他身侧,姿态端庄大方,与祁家家主恭而有礼地交谈。
祁成海面对小辈,纵心中愤恼,仍压着怒意,语气尽力平和:“疏奕,你自小与屿儿一道长大,你们婚约之事也众人皆知,纵使屿儿如今修为差了些,可这么多年,便是情意,也该——”
“祁叔叔,”孟疏奕打断道,“我与祁屿并半分情意,连这婚约也是你们定下,如今我要继续进修,与祁屿的事,也该趁早解决才是。”
祁成海脸色难看至极:“可这总归说出去不好看……你我也是世家交情,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可祁叔叔,我不认为我需要为这一点交情而牺牲我的婚姻与未来,何况……”她下颌微抬,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眉眼环顾一圈,继而停留在祁屿身上,唇角轻动,“难道,让我这个学院第一,与十八年未能筑基的倒数结亲,说出去,我的脸面就好看了吗?”
祁成海眉头深蹙,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那便是孟家已然决定站在她身后支持,他不过是祁家长子才能与二十年前的孟家定亲,如今祁家没落,如何再能去强求孟家遵守当年之约。
更何况……还是世家近百年的第一天才,和他这个花费十数年都法筑基的废物儿子。
想到此处,更是狠狠剜了一眼地上的祁屿。
世道本就以武为尊,这个哑巴亏便是自己吃了,也没处与他人说去。
一道陪同前来的孟家叔父,此时也开口道:“此事单方毁约是我们做得不对,祁家若有需要,孟家定会鼎力相助,绝不推辞,但疏奕的婚事……还请家主谅解。她性子倔,便是强逼着履行,想来二人日后也不会和睦,何况疏奕修为高出屿儿这样多,万一哪日不小心伤了碰了,出了事,该算什么理?”
祁成海面上早已挂不住,双拳紧握着要掐出血迹,兀然抬眼,看向堂上主位的祁家家主。
“太祖……”
家主已有近五百寿孟,如今皓首苍颜,却半分行将就木之感,反而神采奕然,行动自如,可见其内力深厚。
他轻抚白须,枯瘦指节微颤,显然也因这番近乎羞辱的话语而不满。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祁屿仰起头,直直与他对视,目中坚定,声色平静而沉稳:
“我同意解除婚约。”
堂中有一霎寂静。
似乎旁观之人也没有想到,祁屿会这样轻易同意解除婚约。
祁家到祁成海这一代,已然百年未出过有天赋之人,孟家亦是如此,眼看没落在即,两家才在祁屿,孟疏奕出生之前定下婚约,以婚事为牵系,共同扶持,保住世家传承。
可谁也没料到孟家出了孟疏奕,祁屿又是个废物中的废物,甚至因为祁屿,原本的祁家长子祁成海也被人看不起,直到接回祁琅这个天赋异禀的外子,才算寻回了一点颜面。
孟家此番退婚,本是他们不占理,便是祁家不愿也是说得过去,就算最后解除,也能捞到不少赔偿。在他们看来,祁屿攀上孟疏奕本就是撞了大运,怎会就这样轻易同意,放过这毁约信的孟家?
祁屿并不理会家中旁系的猜测指责,他缓缓起身,从案上取过婚书,垂睫轻扫,在众人滞愣中抬起婚书,不顾惊叹之声,骤然一分为数,亲手将其撕毁。
厚重的洒金红纸散落在地,祁屿目光冷毅,看向环胸睨眉,姿态傲慢从容的孟疏奕。
“不过是当初一纸婚书,我与孟小姐本就没有情意,也不必为此徒生牵绊,可孟家分明能选一个合适的方式解除,却非要大肆张扬,用这般方式对我当众羞辱。”
“人总有低谷之时,可只因一时落魄便投井下石,认为我再起势可能,为此不留余地去针对我,也令我,令祁家抬不起头。”
“我今日同意解除,并非惧了孟家压迫,也并非自觉配不上孟小姐,而是我不愿意,也不会再与孟家这般傲慢不逊,眼底人的世家有任何关系牵扯。今日所受之辱,来日,也定会一一讨回。”
祁屿话语铮铮,场中数几十带着或鄙夷或讽刺的目光也未能未令他有一丝怯意屈服。
细小讨论不断响起,宋应闻更是听见身侧几位族亲不加遮掩的讽笑之声。
祁屿向祁家家主行礼,不再顾及他人阻拦与落在身上种种视线,回身与孟疏奕肩而过。
宋应闻当即追了出去。
出了二楼议事厅,祁屿便只会回到他在家中那处最简陋的屋所。他母亲死后,祁成海本还将他当作继承人培养,可祁屿十八年未能突破练气,他又极好面子,每当回了本家都要遭受族亲冷嘲热讽生了个废物,便日益将不满转移到祁屿身上。
尤其将祁琅接回后,便更是看着祁屿不爽,加之祁琅与他母亲日日吹着耳旁风,久而久之,除却打罚责骂,还令他滚去屋中最简陋的杂物房,美其名曰磨练心性。
祁屿空有长子之名,却只能受到父亲冷眼厌恶。
他在祁家,也唯有一位远亲中的表妹祁青桑与他亲近,想必此时,这二人也该遇上了。
宋应闻一路跟着祁屿,果然不出意外,在后院阳台看见了二人交谈。
原书中,祁青桑一直陪伴祁屿鼓励祁屿,虽然没有明写情意,可到了最后,她也是唯一站在他身侧之人。
“祁屿哥哥,是孟家欺人太甚,我相信你,你以后一定会比他们都强……”
祁屿只点头示意,随后声音放低些许,宋应闻听不真切了,想着再往前些,祁青桑却已有些不舍地与祁屿道别,又将饼干留在了阳台桌面上。
宋应闻还想仔细听,抬头时,却撞见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祁屿。
祁屿显然对这个多年不合的弟弟并没什么好脸色,眉心微紧,冷声问道:“你跟踪我?”
分明修为比他低了许多,祁屿身上气场却强势得摄人,令他徒增惶意,宋应闻有些怔愣,下意识喊了一声:“哥。”
祁屿并不想与他过多交流,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应闻抬头看他:“哥……我是想为之前的事和你道歉。”
“没必要。”祁屿似乎习惯于他的把戏,转身要走,宋应闻眼疾手快,握上他手臂,道,“不许走,我有话要与你——”
“祁琅,”祁屿打断他,“我不论你想说什么,做什么,还抱着什么坏心思,你已经将我逼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
“孟疏奕虽然有傲气,却不屑于做出羞辱之事,想必孟家今日来闹,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你撕烂我的书本,砸碎我的东西,给我下药让我出丑,我都可以不计较,”祁屿阖上双目,复又张开,盯着宋应闻这张漂亮中藏着恶意的脸蛋,继而伸手捏上他下颌,指腹施力,“但你要知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今天能得意,可迟早有一日,我会令你付出代价。”
祁琅细腻皙白的脸颊很快显出指印红痕,被按压之处隐隐传来痛楚。
祁屿声中冷厉,逼他微仰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祁琅,你是不是忘了——我始终是你哥,也总有能管教你的方法。”
他对上祁屿视线,身形微微一僵。
实在太过相像,也太过熟悉,他追随这道眼神那么多年,早将他千百遍地刻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