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俱乐部了?”
“这样了还惦记着泡妞?”
“废话,我都卖肉又卖血了,你总要安慰我一下吧。”
他俨然戏谑的笑:“好。走吧,边走边聊,不耽误。”
我不清楚他所谓的“不耽误”是指什么。不耽误我期待的欢愉,还是不耽误他要带我去的地方。总之,启动摩托车,跟着他走。
4.
他带我来到了离俱乐部十分钟车程的一个在建楼盘。我公司写字楼也在附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即可看到这已经封顶完成外墙装饰的超高层住宅。
老凌和守大门的保安打过招呼,我们骑着摩托车进入工地,停靠一旁,坐电梯上顶楼。
“这也是你的产业?”我问。
“嗯,有一点点股份。”他右手拇指和食指压缩出半厘米的空间,“就这么一点。”
即便那只是一毫米,对于这样一个坐落市中心、紧邻两个市政公园建造的占地300多亩超高层复合型楼盘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投入。
“凌老板,后期的商业包装业务,考虑下我们吧。”我满脸的真诚和恳切。
“行,看在刚才你冲锋陷阵的份上。”貌似没白挨打,“看在阿彩的份上。”他轻言补充。
电梯停在48层,我们要去的是顶楼实体样板间。这是套三百多平跃层电梯大宅,装修极尽奢华。我去过不少楼盘的样板间,如果要做一个选美排名的话,这绝逼是电梯公寓中的花魁。身着高叉比基尼,脚踏8公分细尖高跟鞋的佳丽屈膝受礼。她挎着桃色飘带,俨然一件待拆的礼物。大会赞助商老板为她戴上象征桂冠的金色皇冠,并送上咸湿的贴面吻。余光不忘扫向胸前,脸上泛起收获礼物的满意微笑。这里每一间房都有着超大尺寸的阔景阳台。凌先生选了处视觉最好的地方,站定看了一会下面的风景。
“喂。”他招呼我,“过来啊。”
“我恐高。”我缩阳台靠房间的墙根处。
“开玩笑吧。”
“没,真的恐高。”为此,从不曾玩过山车。
“正视你害怕的东西,也就没什么好恐惧的了。”他掏出酒壶,扔给我,“多喝几口。”
味道不坏,提议不。我踱步到他身旁,觑眼楼下的景色,水泥森林的城市夜景如同规划局看到的模型一样铺展眼前,而我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欣赏,在头晕眼花之前赶紧把视线移向霓虹朦胧的远方。递还酒壶,他接过喝了一口。
“来,教你个迅速适应高处的方法。”
他拉着我紧贴阳台的钢化玻璃护墙:
“别看下面,平视前方,啥也别想,放空你的感官。”
我深呼吸,照做。
“好点了吗?”
“想撒尿。”
“那就对了。”他拖来身旁的两张椅子,拉我站了上去。我腿不自然的紧张,绝非哆嗦,而是僵硬,抽筋般的僵硬感。往前稍微跨一步,便向城市的万丈深渊摔去。头晕目眩不约而至,我朝后退,被老凌拉住。
“怂啦?”
“好得很,好得不得了。”我嗓音高了八度。
“是吗?”他把我朝万丈深渊轻微扯动。
“我去!”我吼他,“我差点掉下去。”
他继续笑:“不会。我拉着喃。”
“站好,朝上面看。”他指指光染昏红的天空,“上面的风景不吧。”
“嗯,像猫拉出的屎。”
“什么比喻啊……”
“伴着暗红的黑,发出酸臭的恶燥气息。这就是城市的气味。”
“中年版《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希望那是褒奖。”我继续看天,“酸臭就酸臭吧,让万恶的物质和欲望朝我尽情砸来吧。”
他浅淡一笑:“还想撒尿吗?”
0.1秒的时间我那名为大脑的主机访问了叫前列腺的服务器:“想。”
“想尿就朝下尿吧。”
然后我们开始比谁尿得远。这是个风之夜,两道细水柱弯成一个弧度喷洒,如果是白天,遇见阳光晴好的天气,说不定还能化为两道彩虹。
“嗯,还要边尿边大笑。”
于是他放肆大笑起来。我本来不想笑,不过笑和哈欠一样是会传染的。这么一弄,恐高感还真有些减缓。尿完,我们走下椅字,就势坐上面。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的好地方?”来自己投资的超高层楼盘看城市夜景,适合用在女人身上。
“以前我怕水。因为曾经被水淹过。很糟糕的经历。”他似答非所问,“后来出国游学,专门选了个水多的城市。”
“悉尼?”
“阿姆斯特丹。”
“哦,小学时看过一个电影,《阿姆斯特丹的水鬼,确实是个水很多的城市。”
“还盛产自行车、阳光、妓女、大麻。”
“据说橱窗妓女是一大景色。”
“漂亮得不得了,我指橱窗。姑娘们穿着三点式内衣或坐或站,在桃粉色的灯光橱窗里,一排一排的顺着街道延伸开,就像去了超级市场一样,随意挑选你喜欢的女人、男人。”
“男人?”
“嗯,有专门服务女人的男妓,还有专门服务同性恋的,不挑食的。”
貌似是个好职业喃。
“那你是常客咯?”我问。
“还好吧,在荷兰那些都是合法消费。包括大麻之类的东西,你可以随时在咖啡馆里买到,就像买烟一样。荷兰,真是个百禁忌的国家,所以会出梵高、莫奈、库哈斯之类的疯子。至于姑娘,我喜欢清淡一点的,你知道,瘦子喜欢瘦子。体型太大的,我操作不好。”凌咂口酒,我会心一笑。
“回想起来,那段生活还真是腐朽,甚至有次和一个男人睡……”说到这里,他目光游移到我身上。
“我不搞基。”
他笑着拍我后背,我决定离他远点。
“放心,我喜欢的是女人。那个男人就跟女人一样,我睡过之后才知道他是男的。”
“不知道你是喝了多少酒才会把男人认成女人。”
“我敢拿这个楼盘的股份打赌,那男的一身女装站你面前,你也分不出雌雄。”
我模糊联想他的描述,安德烈·皮吉斯似的男人?李由或艾比一样的伪娘?未待发散细想,被串起的疼痛打断。甩棍打中大腿的地方,摸上去有种被火烧过的痛。拿着凌的酒壶,没剩多少了。
“其实就在这附近,曾经也有类似阿姆斯特丹橱窗的好地方。”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看那一片。”
我顺他指的方向观望,那是一大片已进入拆迁程序的老旧危房区。全是3~5层楼高的红砖房,上世纪50、60年代的产物。除了零星几户人,大多数都已搬迁。部分旧楼已被拆除干净,整理出大片好地等待开发,等待焕然新生。开发商改变城市面貌,听起来有些偏颇,但又却是如此。这片旧城改造上过CCTV的系列报道,作为城市拆迁的典型案例。除了这一片区,市中心区域还有数个类似危旧老房群,在准一线发达城市景观中,就像斑驳突刺扎人眼球。
我们有足够的金钱来改变城市旧的面貌,用冷冽玻璃幕墙组成的摩天大楼替代低矮、老旧、却爬满藤蔓的房子。童年的绿荫街道不复存在,儿时的游乐天堂成为既往。当生活在一个记忆被不断抹消的城市,你会有种“在别处”的困惑。这里不是你的家乡,这里是经济繁荣昌盛的大都市。繁荣是堵车和PM2.5,昌盛是地沟油和究竟要不要扶起来的老人。家乡在硬盘的文件夹里,在百度搜索的老照片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生活在三十年来未曾逃离的城市,生活在别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凌说,俨然他会读心术。于是我问:“我在想什么?”
“你在抱怨。”他把“抱怨”二字加重发音,并再次强调。“抱怨,是这个世界最意义的情绪。没钱要抱怨,抱怨他人没有帮他,抱怨社会不公平,就从没想过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如果大家都能靠买彩票致富,那还要其他行业干什么?大家都在享受,又有谁来付出?都当老板,哪里去找员工?你怀念过去的美好,却选择性的忽视如今的改变,你看这些绿道和公园的建设,这些生态的改善,难道比不上你记忆里的环境?”
他看着我,活像我脸上写着“抱怨症患者”的身份标签。“现在的生活很好了,当你抱怨社会发展不平衡,社会分配不公平时,你只需要算一算,我们有多少人口?结合我们的多民族人口和行政区域划分,我们的国家治理规模是全球独一二的。我们的国土是否真的是地大物博?我们的可耕地面积又是多少?实际上,我们是人均资源及其贫乏的国家,带领国家和人民发展到现今的经济规模,全世界能办到这点的就只有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有些人哦,为了挣钱,真是啥话都能说。”
“滚。”他笑着骂道,“我是由衷赞美我党我政府,在你面前我没必要装。”
“那么,请问作为海归的你,作为华裔的你,所谓的我党我政府,是指哪一边的?”
他再次笑着拍我后背:“兄弟,我喜欢你,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应该会追你。”
我默而不语,捂紧该捂的地方。
“抱怨的人应该多换位思考,很多事情远比想象得复杂。不是单纯一味的假设如果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就能怎么怎么样。政府部门其实集中了社会顶尖的人才,越往上走越是这样。世界上最难做的工作就是与人打交道,特别是14亿人。
“正如科学技术再不断全新发现和突破,人类的社会形态同样如此。没有一个所谓‘历史的终结’,道路不同,各自精彩。何况中国在走自己独特的道路,在开辟一个新时代,堪称人类历史上顶天立地的伟业。因此我说中国政府和执政党的伟大,绝非为了挣钱的谄媚。”老凌侃侃而谈,俨然丝毫不能接受我的呛声。
“你是个聪明人,别去学啥愤青,再说你也过了愤青的年龄,理应更为理智和客观的看待社会和世界。”说到此,他意味深长的向两颊上方拉扯嘴角,“你没有在国外受过歧视,你法体会祖国强大会个人意味着什么。当今的中国堪称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之一,当今中国人的世界地位也是近数百年的最高。好好奋斗吧,千万不要辜负这样一个伟大的新时代。”
“据说脑袋里能同时容下迥异的两种思维,分裂、对立、换位的去看待问题,是高智商和情商的表现。”
“那么你做得到吗?”
我笑笑:“尽量。”
“希望我们没有看你。”
“啥?”
“不扯远了。”老凌并没有回答他牵出的问题,转而眼望危房片区,缓慢回忆。“继续说那一片,那片蔓延7、8个街道的危房区,早些年还是妓女和嫖客的天堂。以前我代表投资方来考察,把项目四至了解得通通透透,货真价实用脚走出来的感受。”
“这种事直接让下面的人做不就行了,你亲力亲为我还真有些意外。”
“嘿,我是个很接地气的人。”他眺向繁华中的荒漠,“那一大片破烂的红砖房,住着这个城市里的原住民,老人,外来打工者和缺父母管教的小孩。一楼临街处全弄成了铺面,有的是出租出去的,有的是自己经营的。业态丰富,餐饮,杂货,箱包服饰化妆品,还有搞广告制作的。而最扎眼的,就是橱窗女郎式的小妓院,俗称炮房。有的零散开着,有的一间连着一间形成产业集群,热闹得和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没啥区别。不完全统计,这样的炮房,鼎盛时有30来家。后来扫黄,关了大半,但仍有不少坚挺存活。
“到了中午,小姐们就开始上班了,平时三三两两坐门口,卖弄着腿和挤出来的胸,脸涂抹得和脖子以下的皮肤是两个人种。丝袜在阳光的照射下斑斓出壮阳的光,勾引过路的老少男人。夜色降临,路灯点亮,还会站出来在街上招客。
“进去后,你会发现还有不少小姐窝沙发里,看着电视玩着手机,或者打着扑克等客人上门。一间这样的商铺多则容纳7、8个小姐,少的也有4、5个。高矮胖瘦可爱性感各具姿色,挑好你喜欢的类型,小姐便领着你进入租住的另一套房间,然后衣服都不用脱完,直接正题。
“超过了既定时间,会有姐妹来催钟叫你加钱或是滚蛋。如果遇上有谁撒野,一个电话叫来好几个混混收拾你。所以扫黄是必须的,为了社会安定嘛,是吧?”他征求我同意似的说。
“红灯产业,如同感冒,根除不了的。真根除了,强奸犯罪率又上去了。红灯产业其实是给原欲找了个发泄的合适渠道。对于这种产业,我不期望能在中国合法化,但是赞同卖淫嫖娼非罪化。”
“不过现在都被扫除干净了。”我觑眼他,“你应该没少玩过。”
“宗地考察嘛。”老凌活动肩膀和双腿,似乎站得有些累,“说起来,那些小姐有不少质量上乘的,一点也不比日本的AV明星差。年轻、漂亮、有活力。她们尽职工作,对生活对爱情充满了向往。大街上碰上了,你肯定会多看几眼,就像每一位名正妹那样美丽迷人。她们和我们一样,她们和我们不一样。”
“想起肯德基的广告词。”
“什么?”
“WEDOCHICKENRIGHT,生硬翻译就是‘我们做鸡是正确的’。但我更偏向理解为我们有权利做鸡。”
“嘿,做不做鸡纯属个人意愿,是这意思吧。不过这年头确实很少有什么逼良为娼的事情发生了。每位小姐做鸡的背后,也没啥可以让大众八卦的血泪史。做不做鸡,都是自己的自由选择。趁年轻,多挣钱,金钱至上主义嘛。在这里挣了笔钱,换个城市生活发展,或者回老家。漂亮又有钱,不知情的人还把你当白富美看待。不过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我们理当做更高尚的选择,毕竟我们确实有很多选择可以去选择。”
“嗯,说得我都想做鸡了。”
“辣子鸡还是叫花鸡?”
我俩喷薄大笑。老凌这家伙,正常时是个很有趣的人。
5.
“回俱乐部了吧,刚才的话题太撩人了。”我说。
“嘴唇和身上还痛吗?”他突然关心起我来。
“痛,好痛啊,比暴涨的房价给买房人的伤害还严重。”我摸着胸说,“等着用爱发电来治愈。”
“先发个好东西给你。”他从皮衣内包里掏出两根铝管包装的大号雪茄,以及一个粗大的银色小钢管。递给我一根雪茄,自己嘴里叼着另一根。雪茄已经切了口,点燃就可抽。
“你的皮衣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我说,“能不能现在就摸出个美少女来?”
他用大拇指顶开那个银色小钢管的盖子,拿着雪茄烟头往里蘸取些什么。随后递给我,叫我也蘸些。手感不,光润而垂坠。
“什么东西?”我拿到鼻子处吻,一股中草药味。不难闻,可接受的气味。
“好东西。”
“大麻?”
“怎么可能,好孩子不沾毒,好孩子不能做违法的事。”他用手枪型打火机点燃雪茄,抽了一口,喷出浓烈的烟雾。从那烟雾处散发股奇特的味道,不能用“好闻”或者“难闻”来形容。恍惚然,有种微妙的兴奋感悄悄泛起。就像翻山越岭来到顶峰,看太阳升起。
“放心,纯中药生态制品,没伤害,不上瘾,能镇痛,可壮阳。”他边抽边说。
稍后证明,这句话是在扯淡。
吸了几口后,我开始止不住的笑,可又没有什么好让我发笑的事情,找不到如此高兴的缘由,就是忍不住想笑,那种毫不掩饰的张狂大笑。
尼古拉斯·凯奇常在影片里有这种神经质的笑,把变态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此刻的我和他对飚演技,应不遑多让。
夜空的颜色改变了,一瞬间天亮,然后出现红的云,粉的云,蓝的云,黄的云……云雾包裹着我,幻化成红的女孩,粉的女孩,蓝的女孩,黄的女孩……她们赤身裸体,和我亲昵。
她们的脸孔比熟悉,是阿彩,是四个不同颜色的阿彩。亲爱的阿彩,此刻我真是比想念着你。于是我和四个阿彩云雨。
风吹起,把我们带上天际,四个阿彩合成一个我熟悉的阿彩,一个活生生的阿彩。和我止尽朝天空身处的羁绊飞去、飞去……地面的景致越来越远,直至星空呈现,一切杳然。
6.
而当我醒来,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却发现身旁躺着一丝不挂的什么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