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和邱明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旁,邱明还想问叶家那个自称是前朝苗裔仆人的事,但被赵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那是朱俊的狗腿子。”
邱明这才注意到,他刚才只顾想自己的事情了,根本没有听到前面那张桌子上的对话。
只听那狗腿子又道“你来昆山是想做什么生意盐还是煤”
如今北方燃煤盛行,再加上各种窑厂所需,大宗走煤比盐还赚。
苏辰真是睁大了眼睛,问道“怎么,煤不是北方的吗你们也能有门路”
现在的煤并不像盐一般官营,而是官营私营共存,普通私营的煤并不如官营煤的质量好而已。
这个自称朱一的人得意道“什么门路要煤吗你只说你想要几十万斤的,我们家大哥都能给你弄到。兄弟,你别小看盐,那些大盐商天天叫穷,其实都是糊弄门外人呢。弄个几万斤的盐引,所赚完全不低于煤。”
赵柯皱眉,还是那老一套。
弄个假盐引,或者随口一通乱吹,说认识这个煤厂认识那个煤厂的管事,张口就要要几百两的打点银。
事情最后成不了的话,顶多退回去一半银子。
外地来的商人有几个是有多厚的根基的,到最后还不是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今天这个衣着富贵的小公子,只怕会给坑得更惨。
赵柯正想做什么事打个岔,就听见那小公子高兴道“行啊,我家里有船,打算运个二十来万斤的煤到这边来,你们要是有门路,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
朱一闻言,眼睛都在发光,连声道“可以可以,我们这儿关系是够硬的,但也需要打点啊。”
搓来搓去的两根手指都快伸到苏辰眼跟前了。
苏辰转头,对站在后面的暗卫道“赵涛,银子呢”
赵涛是头一次跟苏辰出来的暗卫,接不上王爷的眼神,王爷要银子,他立刻就把银子掏了出来。
满满的沉甸甸一个荷包,目测少说有一百多两。
朱一没想到今早撞到的这个是十足的大肥羊,看着这么个荷包,屁股底下都跟长了钉似的,但心底的警惕并没有被他丢掉。
只是朱一还没来得及问,苏辰已经笑着道“出门的时候我爹给了我好几千两呢,这些您先拿去用,少了再来找我。”
朱一这是什么样的傻儿子
几千两,怪不得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兜子。
苏辰打开荷包,拿出来两锭成色非常好的银锭子放在桌子上“先给你二十两。”
看来也不是个纯傻子,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比傻子好诓。
傻子都认死理儿,有点脑子的人喜欢自作聪明,才容易掉进自作聪明的陷阱里。
朱一伸手把两个大银锭搂在怀里,笑道“够了够了,小兄弟,看在你这么上道儿的份上,我马上就去给你办事。”
苏辰叫住起身欲走的人“先吃了饭不迟。”
“你不知道,今天我们家正招待一位大人,他跟山西知府家有亲,我怕去得晚了人就走了,”把银子揣到怀里,朱一的谎话张口就来“兄弟,你等着,一会儿我大哥就来引荐你。”
朱一跑出面馆,赵柯正想提醒这个小兄弟快走,二十两银子就当破财消灾了,一会儿等那朱俊过来,不知还要被诓走多少。
给个假盐引或者假门路,一个商人能找什么人申冤去
“小公子,”赵柯刚转过身,外面就跑进来一个腰带歪歪系着的瘦子,他跑过来,先向赵柯见礼,“赵先生也在呢,听说贵东家想在乡下盖个庄子,找好地方了没有”
“朱老三啊。”
这也是陈峰改名朱俊之后,闻名而去的一个狗腿子。
朱三笑道“是呢是呢,我兄弟说有位贵客叫我先陪着,就不跟你闲聊了。”
说着他走到苏辰面前,深深地打了个千儿。
“公子有礼了。”
小二端着几碗面上来,赵涛马上就把怀里揣着的筷子、勺子等物拿出来。
朱三瞪眼道“这么讲究呢。”
“出门在外,我爹不放心,”苏辰拿食指敲了敲碗沿,“连碗都是我们自带的。”
朱三这才发现,他手边的碗是金丝边儿的,即使这会儿室内没有什么光芒,也灿盈盈的。
怪不得老大说这是一头大肥羊。
朱三更加谄媚“那您慢慢吃饭,一会儿我们大哥就来了。”
“好,”苏辰道,“不过我是要探亲去的,我吃完面就得走。”
“那您不做大生意了”朱三哄他,“你家亲戚是哪里的,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
苏辰想了想,道“一会儿叫我的仆人在这儿等着吧。”
赵涛爷,我得一直跟着您。
朱三先应着,心想他们大哥肯定一会儿就来。
大哥家距离这面馆近着呢。
然而左等右等,连朱三自己要的一碗面都吃完了,大哥还没
来,老大也不见个影子。
苏辰起身“真不能等了,我先去看长辈。”
朱三笑道“急什么,我们镇子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如先带你看看去”
苏辰已经起身走了,他伸手想抓,手腕差点没有被那个一言不发的护卫给撅折。
“疼疼疼,快放手,”朱三惨叫,“别到最后生意做不成反是结了仇。”
赵涛放开手,朱三往后趔趄好几步,阴鸷的眼神在赵涛身上扫过,要不是看你们是头肥羊,昆山县衙就是你们的下一个去处。
千灯镇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繁华景象,偶尔看见两个摆地摊的,也是瑟瑟缩缩一脸愁容,苏辰一路走着出了镇子,心底的冷笑凝固在唇边。
这地方,还真是被某些人的人给遮住了天啊。
昆山县叶宅,朱俊正在前院伺候笔墨,有个小子快跑进来,提着笔的叶方恒道“什么事”
那小子看了朱俊一眼,道“大老爷,那个陆恩的婆子又来了。”
叶方恒皱眉,问朱俊“不是早就把这家人打点好了”
朱俊笑着回道“奴才给了他们家十八两银子的安家费呢,可这婆子不甘心,早些年顾老爷子不在,她想发泄也找不到人才没声儿。现在人又回来了,杀夫之仇,哪能不报”
叶方恒提着的笔顿在半空里,朱俊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说道“大老爷,咱们和那姓顾的仇怨也不少。别的不说,那八百多亩肥田---”
叶方恒的脸色一瞬间非常难看。
朱俊又说道“况且,江宁那边都在说,姓顾的收了两个了不得的徒弟,如果他想要回顾家祖产,二老爷又不在了,咱们能守住”
叶方恒沉默片刻,说道“不为那些田地,只为着当年差点逼死他,这件事恐怕也不好善终。”
朱俊正有此意,两家若是好了,早年夺地陷害入狱的仇还不是都要他一个仆人来背
所以,斩草要除根。
姓顾的要么一辈子躲在外面,要么就别活着待在昆山。
叶方恒为难“现在想办他,可不像当年那么容易。”
当年,顾炎武没少跟人从事抗清活动,他结交的,都是朝廷反贼钦拿要犯。
那时候都没把他弄死,更何况是现在。
朱俊向外看了看,刚才跑过来那个小子立刻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老爷,您忘了,前几年皇上开博学鸿儒科取天下贤才,他是宁死都不愿意去的。”朱俊两只眼睛里都是算计,“现在他就能想开了吗他是不会跟朝廷的人摇尾乞怜的,而且我还找到一个好东西。”
一张诗笺被他掏出来奉上。
叶方恒搁下笔,读道“东风吹江水,一夕向西流---”
这是
朱俊笑道“顺治十年,张名振军从长江口一路大胜,他登金山遥祭孝陵,这首诗就是那顾老头子欢欣鼓舞之下写的。您看他后面这一句忽闻王旅来,先声动燕幽,您见过比着更明显的反诗吗”
叶方恒笑了笑,道“给童县主送去,叫他看看,咱们昆山不能窝藏这么大一个反贼。”
身在朝廷十几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朝廷上面对汉人心中反抗情绪的忌讳。
童县主收到了叶家仆人的告密诗并没有立刻去抓人,毕竟顾老收的两位徒弟到底是谁,现在还没有个定论。
万一真的是那两位,他把顾老当作反贼抓上去,明晃晃牵连两位皇子,皇上到最后会治谁的罪他都不用猜的。
不过叶方恒的面子也不能一点都不给。
童县主犹豫半晌,他还是先写个折子递给上官裁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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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正忙着收拾穿的用的,老爷子在旁边却很悠闲,道“不用带那么多东西,我的书带着。”
小童不理解“老太爷,咱们为什么要躲那个泼妇再来,我去县衙告状去。”
“她又没怎么样,抓了能干什么”顾炎武并不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但此时也的确是不想跟一个老妇人计较,“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人不想我回来,在背后挑唆呢。去县里看看,把问题从源头解决才是要紧。”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顾师父。”
顾炎武一惊向外看去“是辰儿来啦”
这小家伙拜师的时候就说他原本有个师父,不愿叫他和老归师父,他还以为拜了师又要反悔,谁知道他张口就是一句“顾师父”。
反正有老归和自己两个师父,本来要有个区分的。
大师父二师父还没有顾师父好听。
顾炎武走出门,看见来的果然是辰儿,非常高兴“快进来快进来。”
拜师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自己这个师父就是写信给书教导了一些,其余地方根本没有显示出师父的作用。
“吃饭了没有,”顾炎武转身道,“昌隆,别收拾东西了,去给大少爷做个糖水蛋。”
苏辰“走一路正好渴了,谢谢顾师父。”
顾炎武让他去坐凳子上休息“先歇着,凑巧我前段时间出门,搜集了几本书,你拿回去和成儿好好揣摩,不懂的写信问我。”
说着拿了两本薄薄的书出来,扉页都烂了。
苏辰接过来“是什么书啊”
“明朝的一些理学书,”顾炎武在旁边坐下,“为师看了看,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议论恳切,说得很好。”
苏辰就不感兴趣了,道“那我带给成儿,叫他多看看。”
看一些大道理还是有用的,但苏辰的兴趣点根本没有培养在这方面。
顾炎武笑了笑,也不逼迫他学这些。
既然弟子来了,他就不出门了,昌隆做了糖水蛋回来又被打发去村里买只鸡。
“中午吃鸡汤焖饭。”顾炎武说道。
苏辰道“好。”
不过他头一次来顾师父住的地方,真的很简陋,比他当年和师父住的山上茅屋还要简陋。
苏辰把自己带的钱拿出来,道“吃过饭,我陪您去镇上买个好宅子,乡下这样的地方,偶尔想来缓缓心情可以住。而且乡下没医没药,生病了很不方便的。”
三个外甥给钱给物他看都不看一眼,小弟子给的,顾炎武笑笑就收了下来。
昌隆买了鸡回来,这还要亲自杀鸡,炖鸡又要土豆配,跑到外面看杀鸡的苏辰问了问顾师父种的两亩地,带着赵涛去扒土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