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胡轻侯这几万亩田还要空闲一两个月以上。
胡轻侯怎么可能让土地空下来?
“这几万亩地在四月种豆子之前,必须种野菜!”
一群人看胡轻侯,是不是说错了?用几万亩良田种野菜?
好些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种野菜!”
惊呼声太大,好些流民听见了,走了过来,一问之下惊呼声更大了:“种野菜!”
更多的流民围了过来,从没听说过田地专门种野菜的,你丫好歹种个韭菜啊。
有流民转头四顾,若是这里有水,那这里就是几万亩上等良田,这么好的地竟然要种野菜,这是何等的糟蹋土地啊!
有山贼苦苦劝道:“老大,这野菜不需要种,自己会长出来,若是县尉喜欢吃,小人每日给县尉采最新鲜的野菜。这几万亩地万万不能种了野菜。”
另一个山贼道:“老大,种野菜定然会折损土地的肥力,种粟米就不会有好产量了。”
从来没有农民认认真真地在上好田地中种野菜过,会损失田地肥力纯粹是猜测加胡说,但用几万亩农田认真种野菜怎么看都是罪过。
有流民道:“胡县尉,这片田地以前是荒地,需要施肥,不然粟米的收成上不去。”
众人一齐点头,严格说,任何荒地都要种几年豆子才会变成肥地,种粟米或者小麦才会有好收成。但是如今只有穷人才把豆子当上好食物,有钱人只吃粟米和小麦的,胡老大是县尉老爷了,肯定会直接种粟米的。
胡轻侯看着众人,魅力值太低,实在感觉不出来这些苦苦劝阻是忠心度,还是带着鄙夷的那么顺口一劝。
她道:“胡某要养活三四千人,但是胡某的粮食快吃光了。”
一群流民立刻被胡轻侯骗了,心中惶恐。
一群山贼尤其是知道库存粮食的炜千紫玉罗等人立马开始调整表情,必须挤出最担忧粮食,不,是明天就要饿死的表情。
炜千哀伤地看着众人,心中对自己佩服极了,自从跟了胡老大,演技每日暴涨,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天下第一骗子了。
紫玉罗扫炜千,喂喂喂,你在我面前还嫩着呢!
有流民惊慌地问道:“胡老爷,还有多少粮食?”无数流民一齐死死地盯着胡轻侯。
胡轻侯说谎从来不眨眼睛,捂着眼睛干嚎:“若是配合野菜,省着点吃,应该能坚持到九月。”
众人立刻松了口气,一万分的理解胡轻侯为什么要种野菜了,这是粮食不够了,能省着点基省着点啊。
有流民自责道:“我就说哪有吃这么多黍米豆子饭的,庄稼人怎么可以不吃野菜糊糊,这么奢侈是要遭报应的。”
另一个流民宽心无比,道:“大伙儿从明日开始吃野菜糊糊,春天到了,野菜多得是,一定可以坚持到秋天的。”
一群流民用力点头,以后不但要种野菜,还要多采野菜,能吃的都不能拉下。
胡轻侯大声道:“为了活下去,我们在种豆子前必须多种野菜。”
一群人用力点头,没有比“活下去”三个字更有力量和紧迫感了。
胡轻侯道:“胡某不懂野菜,你们做主种什么野菜。”
“胡某不管最后种了什么野菜,不管味道好不好,胡某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在种粟前至少能够收获一次。”
“第一,收成
要多,越多越好。”
野菜用“收成”似乎不太合适,但是众人都理解胡轻侯的意思。
一群人开始讨论:“不如种荠菜。”
“不,不如种蒲公英!”
“还是韭菜好!”
春季野菜种类多得是,满足胡轻侯的两个条件的也有很多。
众人的热切讨论中,炜千和紫玉罗跟着胡轻侯到了远处。
“胡某有的是粮食。”胡轻侯第一句话就交代了真相。
炜千和紫玉罗毫不意外。
胡轻侯第一句道:“但是,未来可能会有兵灾,粮食会很紧张,能省一点就省一点,胡某绝不可能让几万亩地空两个月。”
“三四月的时候,这几万亩田地必须开始种豆子。”
“胡某知道粟米产量比豆子高,铜马朝粟米产量每亩280斤,豆子只有每亩260斤。种豆子后几万亩地最后会少很多收成。”
“但是一来这块地此刻未必肥沃,种粟只怕产量会暴跌,不如种豆子来得稳妥,若是运气好,这里能够支撑到明年三四月,胡某还能收获一波冬小麦。”
“一来胡某要存粮食了,必须开始给众人吃野菜。可是……”
胡轻侯冷笑:“……吃惯了黍米豆子饭和肉汤的人对吃野菜会怎么想?”
她在冬天给几千流民吃黍米豆子饭和肉汤有多种原因,有冬天没有野菜,有流民们又冷又饿,身体普遍很差,吃黍米豆子饭和肉汤或许还能救一条小命,也有想要收拢人心,带着这么多流民最后千万别被流民反噬了。
这造成了流民们习惯了如今的伙食,若是下降,又会如何?
没有粮食就是最好的理由。
炜千和紫玉罗互相看了一眼,炜千慢慢地问道:“兵灾会很久?”
胡轻侯长叹,道:“会超出想象得久。”
炜千和紫玉罗倒抽一口凉气,两人都不怀疑胡轻侯的言语,胡轻侯是官老爷,自然会有内(幕)消息,多半是西凉或者并州又有蛮夷作乱了。
胡轻侯淡淡地道:“等解决了水源问题,我们就要开始练兵。”
炜千和紫玉罗脸色更差了,缓缓点头。
远处,一群山贼和流民正在认真讨论种什么野菜,都是流民出身,草根树皮都吃过,谁没有曾经饿得眼睛发绿?
世上再也没有比吃食更重要的东西了,多一口吃食就是一条性命。
哪怕那一口吃食是野菜也是一样。
……
第一天。
炜千呆呆地看着天空,喃喃地道:“下雨了……”
附近的篝火边有人无奈地向县城走,虽然现在还是濛濛细雨,但是下雨怎么干活?
胡轻侯恶狠狠地看着天空,阴沉着脸,问道:“这雨会下几天?”
一个山贼看着天空,这种细雨最麻烦了,可能就半个时辰,也有可能是几天,春天嘛,几天小雨有什么奇怪的?
那山贼挤出笑容恭喜胡轻侯:“老大,春雨贵如油。”
胡轻侯冷冷地看着那山贼,喝道:“滚!”
若是下几日下雨,对她的计划会有很大影响吗?
胡轻侯真的不知道,按理是没有的。野菜早几日种和晚几日种应该不会有大区别。
可是……
胡轻侯握紧了拳头,她不喜欢计划被意外打断的感觉,谁知道意外会不会一个连着一个。
身为股市韭菜就该牢记浮盈不是盈,没有拿到手的东西不是自己的。
以及天意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
胡轻侯眼神凶狠,厉声道:“来人!”
片刻后,锣鼓声响了起来。
有山贼厉声喝道:“都回去干活!”
一个山贼鄙夷地看着一群百姓,道:“一点小雨都怕,是不是男人啊!”
另一个山贼呵斥道:“官老爷说了,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都必须干活!”
一个山贼恶狠狠地威胁:“不干活,就没得饭吃!”
另一个山贼冷笑道:“今日是徭役,谁敢逃跑就是逃徭役,等着全家坐牢吧。”
一个山贼贴心地说着温暖的言语:“官老爷的五日期限还有四日,如是时日到了没有完成,你的脑袋有官老爷的刀子硬吗?”
无数百姓死死地看着拿着刀剑的恶狠狠的山贼们,谁忒么的说胡县尉是好人来着?
一群百姓互相劝着:“回去干活吧。”
“这点小雨,死不了人的。”
“庄稼人怎么会在乎这点小雨,干活,干活!”
“泥土被雨水湿润了,锄地更轻松。”
一群百姓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工地,不时有人低声咒骂:“狗官!”“不得好死!”
锣鼓声又响了起来,一群人大声叫着:“抢晴天,抓阴天,牛毛细雨当好天。”
“月亮底下当白天,晴天一天顶两天。”
“小雨大干,大雨硬
干,暴雨钻空干,没雨拼命干。”
“干!干!干!”
无数百姓愤怒地看着锣鼓队,官老爷真是毫无良心啊。
煮饭的篝火边,一辆马车停下,有山贼叫着:“过来拿生姜,胡县尉说了,今日多煮姜汤,每人每个时辰喝一碗。”
一群老弱妇孺淋着细雨,有的忙着搭草棚,有的在编草帽,谁都没看生姜一眼,官老爷不把人当人,只有自己爱护自己。
那山贼叹了口气,他能够理解百姓们对老大的态度的大变,也不理解老大为什么忽然这么黑心,下雨都不让人休息。
他只能喃喃地道:“老大就是心狠手辣啊。”
……
胡轻侯运气不错,沟渠并没有遇到岩石层,细雨下了半天就止住了。
当日的工程进度完全没有影响,整个工程历时四天就算顺利完工了。
有百姓欢喜地道:“终于可以回去了!”虽然下雨天干活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但是能够顺利完成今年的徭役,并且早早回家,比什么都好。
“谁说完工的?”胡轻侯厉声呵斥。
“以为挖一条人工河流这么简单吗?就没想过水会不会渗透下去,两边的农田会不会坍塌吗?”
一群百姓面面相觑,河流边上的田地多得是,没见过谁家的田地坍塌啊。
胡轻侯厉声道:“别人怎么干,本官不管,本官的沟渠就必须按照本官的标准干!”
胡轻侯完全不知道挖河流需要做什么,真的只需要挖个土坑就可以了?
她没能从附近郡县找到一个懂得河流的河工指导,是附近真的没有这类专业人才,还是在自绝于门阀和官员之后被人刁难了?
胡轻侯深深后悔,做事情没有计划啊,竟然没有先找齐了需要的技术人员或者物资再与门阀和官员翻脸。
以后不能再这么愚蠢了,不走一步想百步,怎么死都不知道。
没了专家指导,胡轻侯只能胡来。
“沟渠两边的泥土尽量拍打严实,要比土坯还要硬!”
“沟渠底部的泥土不仅仅要拍打严实,还要铺一层碎石头来。”
胡轻侯隐约记得古代建造土坯城墙的时候会用糯米还是糯米水固定和填补缝隙,但是她既不确定自己没记错,也舍不得买糯米。
一十里长的沟渠,需要多少糯米?
为了产出粮食而浪费粮食,是不是太不理智了?
胡轻侯看着简陋的沟渠,这条沟渠乃至这几万亩田地的战略价值就是今年,只要今年可以大丰收,明年哪怕沟渠垮塌,田地绝收,都可以完全不考虑。
“怎么也能用几年的。”胡轻侯低声道。
两日后,滹沱河边。
无数人聚集在沟渠边上,激动地看着隔离滹沱河与沟渠的木板。
胡轻侯举起了手臂。
几个人奋力拉动绳索,木板被艰难地缓缓拉起,河水从缝隙中涌入了沟渠,无数人齐声欢呼。
木板终于被尽数拉起,滹沱河水汹涌着进入了沟渠,向远方而去。
有人看着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水线向远方而去,叫嚷道:“成功咯!”这道沟渠是他亲自参与修建的,这成功有他一分功劳。
有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几万亩荒地眼看就要变成良田了,价格陡然要翻几十倍啊。
有人假装欢呼,心中对胡狗官充满了愤怒,虽然他没听说谁因为淋了细雨而病倒,但是不管百姓死活的官员就是狗官,死了才好。
炜千尴尬地提醒胡轻侯:“好些百姓看你的眼神……”
胡轻侯淡淡地道:“不就是说我是狗官吗?我本来就是狗官,谁在乎了。”
炜千小心地道:“老大,何必呢,为了半日的工时却失去了民心。”
她一万分的惋惜,若是胡轻侯能够放数万百姓在细雨天休息该多好。
为了赶工期,结果给百姓吃食的恩惠就尽数没了,那些百姓只会记得濛濛细雨下被迫赶工,对胡轻侯恨之入骨。
莫说现实中只下了半日的细雨,就算连绵细雨下了几日,为了这几日的工期,至于将自己的名声尽毁吗,以后真定县哪个百姓会支持胡轻侯。
胡轻侯笑了,指着天,道:“每日都有人骂贼老天,这天在意吗?”
她指着附近的门阀中人,道:“每日都有人骂门阀中人没有良心,门阀毁灭了吗?”
她指着自己,道:“就算每日都有无数人痛骂本座,本座会少了一根头发吗?”
她眼神深邃,像是苦笑,像是嘲笑,又像是绝望,笑着道:“这人心,利得过刀剑吗?”
“若有人骂本座,只管骂;若有人不服本座,只管不服。”
“但是若有人不听胡某的言语,与胡某作对,那就要试试胡某的剑锋利不锋利。”
炜千默然,总觉得胡老大的言语无法理解。
赵阀阀主走到胡轻侯身边,脸上满是欢喜,道:“胡县尉如今
是本地的豪强了。”
“豪强”自然是夸张了,胡家姐妹只有两个人,算上水胡和赵洋一家也不过是六个人,如此单薄的人口算P个“豪强”?
但是只要加以时日,又是县尉,又不折手段,又有眼光和手段的人成为本地豪强是必然的。
其余门阀阀主也笑着恭喜:“不错,胡县尉如今在本地生根落脚了。”有几万亩地,几代人后就是标准的大家族,那自然是落脚生根了。
胡轻侯大笑:“同喜,同喜。”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谁忒么的在意真定县豪强?
胡某要的是保住小命!
半个时辰之后,几万亩田地上无数水沟纵横,每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一个不断蓄水的水塘,任谁看了都知道这片土地一定可以成为上等良田。
三四千流民热切地看着田地,齐声大叫:“种野菜!”疯狂地冲向田地,开始种野菜。
数万真定县百姓惊愕地看着他们,你们都疯了?
有真定县百姓冷笑:“外地人果然都是白痴。”
有真定县百姓在挖土过程中听到过一两句几万亩田地要种野菜的传闻,一直以为这是开玩笑,没想到今日看来竟然像是真的。
有真定县百姓嗤嗤笑,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大声狂笑:“胡狗官一定会饿死!”
无数真定县百姓大笑,胡狗官竟然傻到种野菜,不饿死才有鬼了。
一群门阀中人皱眉仔细打量胡轻侯,又搞什么鬼?
……
平山县以西的群山中,两个山贼快步前进,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山谷。
一个山贼指着堵住山谷的围墙,欢喜地道:“看,我们到家了。”
另一个山贼有种回到老家的激动,大声叫道:“我回来了!”
声音在山谷中没能激起回响,却有几只雀鸟惊飞。
两个山贼大笑,傲然挺胸,双手叉腰,这次是真正的衣锦还乡啊。
山谷中,有人在围墙上冒出了脑袋,望着两个山贼,许久,没能认出人来,颤抖着问道:“你们是谁?”
两个山贼大怒:“老子是跟随大当家去京城的,你忒么的是谁,连老子都不认识?”
那人回头说着什么,又是几个人上了围墙,终于认了出来,欢喜地叫道:“真的是自己人!”“那个人是我们李家村的!”
两个山贼大笑,等不及进入山寨,仰天大叫:“大当家是官老爷了!”
围墙上的几人一齐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