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华弥月紧张又愉快地接了电话，她躺在床上，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喂……”

“小月，你和雪衣在哪里？”一开始的这一句话，还是温柔的语调，似乎充满了柔和的母爱与关怀，但华弥月知道，这份温柔最多只能维持几分钟。

“嗯……”华弥月想说几句话来气她，但她又怕自己激动之下说出了什么重要信息，引得母亲找上门来，她哼了一声，只简单地说：“在外面。”

“你们昨晚在外过夜的吗？！在哪里，为什么不和我说！”女人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暴躁又愤怒：“小月，你把雪衣也带坏了吗？外面很危险的，你们在哪里，我现在就来接你们！”

华弥月打了个哈欠，忍不住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即便如此，母亲激动的声音还是在不断地传出来。一边的妹妹似乎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望着华弥月的手机，脸上有着几分担忧与不安。

华弥月看了一眼顾雪衣，干脆地道：“我们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好像很吓人的抽气声，华弥月在她叫出来之前就挂断了电话。她愉快地把电话设了静音，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一旁的妹妹的头：“不用怕，我处理好了。”

手机屏幕在不断地亮起来，华弥月看着电话一个一个自动断掉，甚至想快乐地哼起歌来。

好了，今天还是假期，该做什么好呢？她兴高采烈地去洗漱，换好衣服之后，就拉着妹妹出门找早餐吃。

附近连锁快餐店的早餐在华弥月看来是最划算的了，她和妹妹一起坐在落地窗边，看着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心里有了某种奇异的、她也说不上是什么的情绪。

回过头去看妹妹时，华弥月发现，她的妹妹就算在吃垃圾食品，也是用两只手捧着汉堡，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以前华弥月总是觉得妹妹被妈妈培养出来的、优雅得体的姿态看起来有点惹人厌，但现在她完全不会这样觉得，反而觉得雪衣看起来真可爱。

但她盯着妹妹多看一阵，又突然发现她的眼神好像有点呆呆的，就像是正在走神，或者是……没睡好？

顾雪衣昨晚确实没能好好入睡。昨天对她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一天，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设想过这种事情，当她真的和姐姐一起搬到了没有妈妈管束的地方之后，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当她和姐姐靠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她论如何都法冷静下来。

心脏一直都跳得好快，身体没有来由地发热，脸上也好热，姐姐身上是不是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呢，她好想再凑近一点，用脸贴着姐姐的脖颈，蹭一蹭那里，感受到姐姐肌肤的触感，说不定还能闻到姐姐头发上好闻的香味……

房间里静悄悄的，姐姐的呼吸均匀而平稳，她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里只有她和姐姐。顾雪衣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讨厌妈妈，但，但是……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听妈妈的话，去和她从没有见过的人见面然后订婚。她想做能让妈妈喜欢的乖孩子，但如果这次她也听话了，一切似乎都会变得法挽回。

顾雪衣有喜欢的人，她只想和华弥月一起生活，只想和她喜欢的姐姐一直在一起。

姐姐终于不讨厌她了，姐姐终于会好好地和她说话、和她一起吃饭，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她们甚至可以在同一张床上，亲昵地相依着入睡。这一切都让顾雪衣幸福得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切对之前的她来说都像是奢望。

她应该满足了才对，她曾经以为，只要姐姐愿意和她好好相处，愿意做她的姐姐，她就会满足了，但是……

在昨夜，她们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同床共枕之后，顾雪衣才明白，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容易满足的好孩子。

姐姐的身体温暖又柔软，她只是碰到就想要再贴近一点，想要紧紧地抱住她，直到肌肤挤压着肌肤，一丝空隙都不留。

姐姐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顾雪衣好想伸手去摸一摸，又好想埋在里面嗅一嗅。

姐姐的脸也很好看，漂亮的眼睛以前常常在望着顾雪衣的时候露出轻蔑与厌恶的神色，但现在，姐姐睡着了，会令顾雪衣感到难过的漂亮眼睛也闭上了。

姐姐的睫毛弯弯的，如果碰一下的话，姐姐会不会醒过来呢？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越凑越近。

华弥月一点都没有被惊动，她的呼吸仍然非常平稳，轻轻的气流吹在顾雪衣脸上，让她感到姐姐的气息拂过的地方稍微有点发热。

姐姐的肌肤是细腻又白皙的，顾雪衣迷迷糊糊的，她总觉得姐姐身上有某种奇异的、诱人的东西，让她几乎要因为某种渴望而发起抖来。她好想亲亲姐姐，脸颊、眼角，额头，还有一定很柔软的嘴唇……

姐姐的嘴里，一定是很柔软，很温暖的，姐姐的舌头，会有什么样的触感呢？

今天，姐姐一定很累了，所以，就算，轻轻地碰一下……姐姐应该，也不会醒吧？

但是，如果姐姐醒了……

顾雪衣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她发着抖，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满心都是震惊与愧疚。

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想着这些，想着这种事呢？

身体好热好热，她的身体和姐姐的靠在一起，之前碰到了，姐姐的，姐姐的……胸部……

看起来刚刚好的，娇小柔软的……

姐姐问了她恋爱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是单纯出于对妹妹的关心，还是因为，她也想要恋爱了呢？

姐姐应该没有男朋友才对，如果有的话，顾雪衣应该早就……

——如果有的话？

顾雪衣法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如果姐姐有了恋人，对方会和姐姐牵着手，会和姐姐接吻，然后，他们说不定会……

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异常难过。

顾雪衣动了一下，其实她并没有想做什么，她只是想将被窝里的手伸出来，但她的手在慢慢移动的时候，确实碰到了柔软得惊人的一团什么。

心跳突然就变得很奇怪，好像有什么突然揪紧了，顾雪衣翻过身去，在惊恐与罪恶感之中捂住了嘴。她的身体开始发抖，背后好像还隐隐约约能碰到姐姐的身体，姐姐似乎还是没有醒，但是……

但是，我，我想做什么呢？

我想对姐姐，对姐姐……

她在惊慌与自责中，几乎要哭出来了。

关系好的女孩子牵牵手，搂搂抱抱，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甚至亲亲对方的脸，好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想要……

她喜欢姐姐，不仅是姐妹间，或是朋友间的喜欢，那是近似于恋爱的喜欢，她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想和姐姐……女孩子之间，也可以……做那种事吗？

“雪衣？”她突然被熟悉的声音叫了名字，心虚又紧张，不禁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看见了脸上有几分担忧的姐姐：“你还好吗，是不是没睡好？”

“嗯……”顾雪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胡乱地点点头。

“你早点说呀。”华弥月叹了一口气，要是妹妹在起床的时候，或者出门的时候就说昨晚没睡好，她就可以让雪衣继续睡，自己出门来买早餐带回家了。她有些奈地看着顾雪衣，想，她可能还是习惯性地在做乖孩子吧，毕竟妈妈不喜欢她们赖床……她又仔细想了想，终于在妹妹吃完早餐的时候，轻声说：“以后不用做乖孩子了，做你喜欢的事情，开心地生活就可以了，姐姐会保护你的。”

华弥月第一次把这种话说出来，脸上立刻就热了。她心里其实非常羞耻，但面对妹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又有几分自豪。

顾雪衣望着脸上微红，但还是满脸认真的姐姐，觉得心脏颤了一下，眼眶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酸涩。

她早就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就算姐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义上的姐妹，她不该对自己的姐姐抱有那种感情的。姐姐在外人看来可能骄纵又任性，但顾雪衣很清楚，她本质上是温柔又善良的女孩子，只是总是有些口不对心而已。姐姐讨厌她的理由，她也很清楚，姐姐是希望她能够鼓起勇气来拒绝妈妈理的要求的，只是顾雪衣太懦弱了，根本不敢这样做，所以姐姐才会对她生气的。

现在姐姐为了帮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带着她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了，顾雪衣应该按照姐姐的期望，继续乖乖地扮演妹妹的角色才对。

姐姐现在又说了这样的话。她也才刚刚满十八岁，却在那么认真地说要保护她，要让她开心地生活，顾雪衣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姐姐呢？

但是，对她那么温柔的姐姐，根本就不知道顾雪衣心里都是肮脏龌龊的东西吧。如果姐姐知道她想做什么，如果姐姐知道她对姐姐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嗯。”顾雪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她有些哽咽，只是低下头，慢慢地点了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真的好开心，姐姐对她说出了那种话，她怎么可能不开心呢？但她同时又好难过，姐姐对这样的她这么温柔，其实根本不值得吧。如果姐姐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也会后悔的。

华弥月看着妹妹低下头去，只是简单地想，这也许是因为妹妹太累了，又不是很擅长表达感情吧。她觉得还是早点让妹妹回去睡回笼觉比较好，于是笑着站了起来：“好，回家吧。”她牵起妹妹的手，愉快地带着妹妹走上了回家的路。

妹妹的手掌还是温软得令人不知为何心跳加速，华弥月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她们总是手牵着手，华弥月也很乐意这样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就带着妹妹回到家了。

顾雪衣又小睡了一阵，她的心事有好多好多，纷杂的思绪折磨着她，她在她房间陌生的床上辗转了许久才睡着。中午的时候，姐姐来叫她吃了午饭，午餐是姐姐从超市买的半成品，其实味道也还不。顾雪衣精神一些之后，在下午自然而然地就从行李中翻出了电子课本。

她其实也有些发愁：她们现在还是高中生，只是趁这个为期一星期的小长假跑出来了而已，如果还要回学校的话，一定会被妈妈找到的，到时候不知道会被怎么责骂和惩罚，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好害怕。但她们又不太可能不回学校，所以顾雪衣按照平时的习惯，在闲下来的时候主动地开始看书了。

然而，她想着昨夜的事情，想着姐姐刚才对自己说的话，想着妈妈给她安排的婚事，想着自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未来，越想越难过。她期盼的未来，当然是做着喜欢的工作，和她最喜欢的姐姐一起生活。但姐姐她……早晚，会有喜欢的人的吧？那时候，姐姐是不可能还想带着她一起生活的。

而顾雪衣，根本不可能对姐姐表达自己的心意。如果知道了她喜欢女孩子，喜欢上的还是自己的姐姐，姐姐又会怎么想她呢？会觉得她可怕又恶心吗？

顾雪衣呆呆地望着课本，又想到姐姐早晨温柔的态度，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一点都不想对姐姐有所隐瞒的，但这种事情，她根本不可能，不可能……

她把课本合上，打开了一旁的电脑，用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关键字。

华弥月在卧室快乐地抱着电脑看电影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稍微有点特殊的电话。

妈妈的电话轰炸在中午就结束了，现在打来电话的，是为华弥月出资买下这间公寓的另一个妈妈。

其实华弥月在小时候和青春期曾经短暂地为自己的身世感到困惑，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有两个妈妈，别人家不是都是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吗？很多人都是跟着爸爸姓的，所以，华栾是她的爸爸？但华栾是女人，又是她的妈妈，好像有哪里不对。幼年的华弥月最终想通了：论是什么组合，反正加起来也是两个嘛，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青春期的华弥月则是简单地找了资料。

嗯，两个女人，通过海外还在实验阶段的科学技术拥有共同的孩子的概率，也是有的。她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虽说如此，因为华栾常年都不在家，她和这位妈妈的关系其实可以说是有些疏离。也许正因为如此，对方回家的时候对她格外温柔，给她和雪衣零花钱和礼物时也显得格外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