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知和陆婷都是第一次进岛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剧院,他们对于话剧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厂里自办的电影院,就是平时还会举办晚会那种。两个人都是工厂子弟,他们小时候,国企几乎能自己办起一个小社会,厂里有着自己的电影院,学校,医院,商店,上学的时候,经常学校里组织大家排着队,走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厂办电影院,那里放时兴的电影,举办文艺演出,甚至请外面的话剧团或者乐团来表演。
后来社企分开,慢慢地那些电影院就被分离改制,加上新的剧院和电影院拔地而起,老电影院那曾经辉煌也就渐渐不再,变成了破旧不堪的样子。
说起这些,两个来自不同省份的人竟有着相似的记忆,也有着相同的感慨。
话剧是至今都大名鼎鼎的《恋爱的犀牛。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陆婷,那场话剧里男女主人公把爱而不得的癫狂与绝望展现的淋漓尽致。她想起她看过的书上曾经有一句话,叫做,爱之于我,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她忘了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她觉得,那些看似盲目和极端的爱意,在这个人人都能做出理智选择的时代,显得有些震撼。
周逸知显然理解不了这样的爱情,在他看来,疯狂的爱情只有残酷,毫不浪漫,世间万物都有道理可寻,但唯有爱情,有着冥冥之中注定的归宿,人就应该在该认真时认真,该算了时就算了。两败俱伤毫意义。
但他们谁也没有把自己的感悟分享给对方,他们都认为,他们是志同道合门当户对的绝配,会朝着越来越好的明天走去,这样悲壮的结局和自己毫关系。
从大剧院出来,周逸知陷入了两难,大剧院附近的餐厅都很精致,他从落地窗里看到明亮优雅的餐厅里坐着的人,西装革履的绅士,对面是巧笑嫣然的时髦女郎,旁边的椅子上搭着看起来就柔软温暖的白色羊绒大衣,和一只精美的香奈儿包包。他也想请心爱的姑娘在这里吃一顿西餐,看着她用白嫩的手指端起精致的白瓷餐具。
可陆婷看穿了他的窘迫,那个时候的陆婷从来没有向往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她丝毫没有对落地窗里那些昂贵又精美的东西产生一丁点儿的欲望,眼前的少年比这一切都令人感到满足。于是她先开口说,“我们回去吧。”
周逸知却以为,她是在体谅自己的困顿,于是他在此刻萌生出了限的愧疚,他不明白她爱自己的什么,他应该感到抱歉,也应该感激,二十岁的他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可却能得到她最纯粹与真挚的感情,这让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他从来不知道,陆婷爱他的一切都与物质关,但可悲的是,本来一向活在乌托邦里的他却因为她生出了俗念与自卑。
他对她说,“陆婷,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也像他们这么阔绰,坐在这里一掷千金,挥金如土。”
陆婷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但我也没多向往这种生活。”
他诧异,看着她的脸,“那你向往什么样的生活?”
她眼睛里全是淡泊,“向往什么样的生活?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周逸知那时不懂,她想要的就是留住那时的快乐,一直那样快乐下去,他只在内心暗自发誓,他要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送给她一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他在心里暗暗擘画出一幅宏伟的未来蓝图,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他没想过,好日子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巅峰,此后都是在走下坡路的。
2011接近了尾声,k大马上就要放寒假,结束了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后,校园里火车票代卖的地方又排起了长队。大家一边抱怨着年年春运难,一边又奈地加入买票的队伍。
米亚一放假就回家了,冬梅和卓然吸取了暑假的教训,提前好多天就去排队了,也买上了放假当天的票,而陆婷因为选修考试过了买票的最佳时间,买的是放假后两天的。
只是没想到由于寒假临近春节,宿舍也贴出告示,放假第二天开始将要停暖。
周逸知本来是要回家的,可是他的父母在他上大学后申请了工作调动去了新疆,告诉他今年不回家过年了,于是周逸知在学校对面的山上租下来一间房,想要留在学校凑合过个年。
周逸知是家里的独生子,也是父母在亲戚同事面前的骄傲。周父周母都是普通工人,偏偏把周逸知培养的格外出色,一方面他从小成绩优异,考上了重点高中,即便高考发挥失利,也考上了k大最好的专业;一方面他很让父母省心,90年代县城的工人阶层根本想不到要花钱花心思培养孩子,但周逸知偏偏就学什么都师自通,篮球打得好,吉他弹得好,本来就白净帅气,只是小时候体弱多病长得瘦瘦小小,结果青春期的时候还基因突变一样一路窜高到了183,在那个小小的厂区都知道周家养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帅儿子。
周逸知有个关系很好的发小,是厂长的儿子,高中上了国际学校,参加了美国的高考出国留学去了。每次发小回来,周逸知总是如饥似渴地听着他讲国外的事情,周母知道儿子羡慕他,可是清贫的夫妻俩没有什么可以支持自己的儿子,于是他们申请调动去没人愿意去的新疆厂子,一个月能多一倍的工资,他们只想着有朝一日,儿子想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时,他们能给他一点助力。
也许那时周逸知就萌生出了要去国外留学的想法,只是他不敢说,他怕给家里造成负担。
房子之前是青山乐队一个毕了业的学长平时住的,他毕业有三年,却换过五次工作。他们以为自己寒窗苦读十余载,怎么也不该是一个月两三千块钱的,直到他换了又换,在一次招聘会被hr问道能不能接受加班,他说加到八点还是可以的,我还得回去给我女朋友做饭。hr当即就露出了轻蔑的笑,“那你还是回家给女朋友做饭去吧。”血气方刚的学长扭头就走,他不相信自己只值三千块,自此他转头扎回他们那个乌托邦般的乐队,窝在山里的民房没日没夜的写歌练琴,他们都知道千禧年时k大出过一个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手,学长也梦想着有朝一日,他的歌也能传遍街头巷尾,复制前辈的辉煌。
可现实却有些不尽人意。青山乐队除了在学校里风靡一时,也仅仅是能接点公司活动、婚庆典礼的商业演出,这只学生业余组成的乐队,没有名气也不被认可,出场费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学长仅仅是能解决温饱罢了,距离衣食忧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那个他不肯加班都要给她做饭的女朋友,也终于难以忍受这样困顿的生活,和他分了手。分手后的学长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最后终于向现实低头,向一月三千块妥协,让父母托关系找了个老家的工作,年前收拾好行囊离开了这座曾满怀抱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