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宰治之前所不解的那样,他需要来报告的这段实在没有什么单独叫他出来进行最终汇总的价值。纵使有将近三分之一的MIMIC成员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跻身于那个郊外基地,事后的游走报复也给黑手党造成了相当的麻烦,但是比起中原中也所完成的那个最困难的部分来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太宰治大致汇报了一下诸多调查的手段和结果,以及最后确认全数剿灭的总结,随后便同样退后一步,和中原中也站在了一起。
“做得很好。”森鸥外真心实意地笑了,“太宰君一定在抱怨为什么我要你过来吧?”
“森先生的命令嘛,不管我怎么想都只能过来了不是吗?”
少年埋怨的声音让森鸥外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只黑色的信封,在他的两颗钻石面前晃了晃。
“中也君,太宰君,你们猜猜这是什么?猜对的人有奖励哦?”
听起来就像是摧毁MIMIC之后能够得到的东西……太宰治眯起了眼睛,嘴上却问道:“什么奖励?”
森鸥外眨了眨眼睛。“比如,三天假期?”
太宰治立刻张开了嘴——可是他身边的中原中也却比他更快一步。
“异能特许证。特务科颁发的承认我等合法性的证明。”中原中也突然开口。
森鸥外和太宰治一起诧异地看向中原中也,面对他们疑问的视线,中原中也平静地反问道:“难道不对吗?”
“唔,确实没,不过真没想到先猜到的人会是中也君。”森鸥外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中原中也,拆开了手中的信封,在两人面前抖开了那张写着特许证的纸,“那么这个假期就给中也君了……哎呀,难得想让太宰君稍微休息下的,毕竟对太宰君做出那种事的可能人选才刚刚被清除嘛。”
对于森鸥外特意加上的最后一句话,太宰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真是太感谢你了,森先生,”他假笑着说,“我会记得自己去休假的。”
6.
按照太宰治最初的预想,他本应该在报告结束后立刻在本部门口与中原中也分道扬镳才对,但是在一楼的门厅里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时,太宰治禁不住愣在了原地。
“……织田作?”
本身应是黑手党最下级成员、不允许进入本部建筑内部的红发青年身着一袭黑色风衣笔直地伫立在门廊通道的出口处,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听到太宰治的声音后,织田作之助转过了头。
“太宰。”他说。
“你……”本来是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的,可在问句出口之前太宰便想起中也之前在报告时说过的‘提拔了织田作之助’,于是他转而问,“织田作怎么换了大衣?”
和之前那身简朴的衣装不同,织田作之助现今这身衣服的料子绝对不是他如今的工资能够承担起的花销。是解决了MIMIC的褒奖?升职后的奖金?不过就算得到了意外之财,织田作应该也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对他来说所谓的事情上才对吧?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了两眼自己身上的风衣,简单地回答道:“是为了和以前做一些区别。”
区别?以前?那又是什么?
“哟,织田。”从太宰治身后探身而出的是、身为织田作之助新上司的中原中也。橘发的少年干部挂着明朗的笑容熟稔地对着那位叫太宰治所适从的友人打了个招呼。“来找太宰的?这家伙看起来彻底迷糊了——今晚带我一个?”
彻底迷糊是确实存在的,不如说搞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只是在解决MIMIC的那两周时间里他们就已经变得这么要好了吗?甚至像是互相在说彼此才懂的密语一样的气氛——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你们的‘老地方’?”中原中也转向了太宰治,“织田他想再见你一次很久了。”
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上次和织田作见面明明才一周左右前吧。”
自顾自地说着老地方什么的……该不会LUPIN的事情织田作都已经和中也说过了?那个在最初见面时织田作曾经说过的‘死前不去上一次会后悔的地方’,那个被他、安吾、织田作当作默契会见基地的场所——
在难以相信事实的恍惚中,太宰治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到底是怎样沉重地追随着那两个人走出了本部大楼、怎样踏上了中原中也最近的爱车、又是怎样重新踏上那片令人熟悉的土地的。
在和织田作相遇的这两年间,他的脚曾经数次踏足这里。附近的小巷、街道、商店布局,即使闭上眼睛不去思考也能够清晰地显示在脑海中,只是将脚底放在地面上他就能轻易知晓自己身处何方。
因此,就算不去看太宰治比确定自己现在所站着的地方,正是那条通往LUPIN的小巷。
……真的到这里了啊。
像是领路人那样,本该从未踏足过这里的中原中也熟练地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把太宰治独自丢在了他和织田作之助的后面。
“今天该点一杯什么酒呢?我可不像你们那样喜欢只点那一个品种——专一到了不像黑手党的地步了。”
“中原先生的话,自己家的酒应该已经足够喝了吧。”织田作之助说。
太宰治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他的胃部像是坠着一块沉重的金属,几乎要压破底部薄弱的腔壁把腐蚀性的胃酸倾倒进内脏的空隙里了。疑问已经多到连三十米的草纸都不够写完,以至于他一开口大概只能说出乱序的五十音。
木门上栓着熟悉的迎客风铃,门口通往着熟悉的下行阶梯,地下向前略走两步就是熟悉的、本该属于‘他们’的座位。在熟悉的吧台后,熟悉的酒保对他们微笑着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基酒。太宰治一言不发地坐在了自己所熟悉的座位上,看着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分别落座在了他的左右。
“我要点一杯马提尼,”中原中也对着酒保点了属于自己的单,他指了指织田作之助,“给他来一杯……叫什么来着?”
织田作之助平静地说:“螺丝起子,不要苦酒。”
酒保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收起了其中两瓶预备好的酒,重新从柜子里取出了另外几样。
随后不久,率先调好的蒸馏酒被顺滑地推向了太宰治的方向。太宰治握住了玻璃杯,却没有把它举起来端到口边啜饮。他握住杯子的手极用力,以至于手背的青筋在暗黄色的灯光下都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中原中也哼着愉快的小曲,一面等待着自己点的酒,一面抽空回了太宰治一句,“今天会来这里,主要还是因为织田这家伙的意愿。”
“我不明白。”太宰治偏过头,凝视着坐在他左侧的红发男子。织田作之助认真地低头啜了一口酒,那杯酒也不是织田作平时常喝的那一杯。“织田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织田作之助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缓慢地转过头面向太宰治,对太宰治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一个因为酝酿和等待时间太过于长久而失去原本风味的微笑。
“好久不见——太宰,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在那一晚曾经体会过的恐惧重新席卷而来。本能催促着太宰治立刻从吧椅上跳下来夺门而出,但是不可能、论是坐在他另一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中原中也还是此刻迫切想要知晓一切的心情都不允许这件事发生。太宰治的双足像是钉子钉在了十字架上一动不动。
“……好久不见?初次见面?”太宰治低声咀嚼、重复着织田作之助吐露出来的招呼。“那是什么意思,织田作?你是织田作吧?”像是在尝试着确认什么一样,太宰治问着。
“如果你是说织田作之助的话,毫疑问那就是我。”
面对太宰治投来的注视,红发青年移开了目光,只是端起了手中已经喝过一口的酒对着太宰治做出了邀请干杯的僵硬姿势。
太宰治没有举杯,也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瞪视着织田作之助。于是织田作之助也只是低头沉默地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这个场景啊,真是让人忍不住回忆起来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如同噩梦一般。不过如果要做出客观评价的话,或许应该叫它美梦才对。”男人突然开口说。
从那张本该熟悉的口中说出来的净是些叫人搞不明白的糊涂话。
“什么?”太宰问。
织田作之助并没有解答这个他为太宰治留下的崭新谜题。“听说前不久太宰终于拆了一个哑弹?那件事可以和我说一次吗?”他忽然问。
这不是什么机密,虽然不太明白织田作询问的理由,但太宰治还是迟疑着开口了:“因为织田作一个月前说过自己拆过哑弹,总觉得非常有趣……感觉一不小心就能被炸飞的样子,所以在被中也救回来后立刻找机会尝试了,只是遗憾的是一次成功了。”
“原来起因还是因为我啊。”红发青年发出了不明意味的感叹,“那么那个硬豆腐呢?有改良吗?”
“最近倒是没有腾出空闲,现在还留在足够撞击到头破血流的地步,不过倒是意外发现了和韩式火鸡辣酱组合起来是个相当美味的搭配——尤其在酱料里面泡上一晚后外皮到里面的三四毫米左右会染上褐色的痕迹,虽然对我的味蕾来说实在是一个堪比自杀的挑战,但那个绝对是织田作的舌头会喜爱的辣度!”
说到这里的时候,即使抱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太宰治也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嗤嗤的欢快笑声,像是他已经见到那是怎么样的图景一样。
织田作之助的唇角短暂地勾勒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但那个笑容也很快消失了。
“听起来似乎很好吃,虽然觉得牙齿的健康问题会让人有些苦恼,但是有机会的话还是让我尝试一次吧。”他说。
“当然没有问题,”太宰治立刻回复了,他转过头用一种审视的视线看向红发青年,“……前提是织田作和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中也的异常、还有一个月前我被不知名的人掳走那件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织田作之助忍不住轻轻笑了——再一次地。
他没有回复太宰治的话,而是说:“第一次来这里时,是为了和一个人会面。在那里我看到的是太宰你。那是我和太宰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只有警惕和疑惑,可是在我想要再在这里见他一次的时候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太宰治半晌才说话。
“那是不可能的,是织田作把我带到这个酒吧里的。”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是这样的啊。”织田作之助平淡地说。
“这个世界?”
“是的,这个世界。有一个事实是,在我们所法抵达的地方存在着数不清可能性的世界……譬如你我是朋友的世界,你我是敌人的世界,还有你我陌不相识的世界。”红发男性用着肯定的语气说着假想的句式,“而在这数个可能性的世界中曾经有一个人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理想拼尽了性命却没有成功,此时坐在这里的我便是那尝试遗留的最终结果。”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织田作在说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吗?
让人想笑的荒谬感和被那个人的眼神所感染的信任交织着,让太宰治忍不住想要继续聆听下去。
“织田。”一直坐在太宰右侧不曾出声打扰的中原中也突兀开口。
“我知道,”织田作之助说,他转向了太宰治,“这就是我所能说的全部了,再多说下去的话就会遭致毁灭性的后果。但是我能回答你的疑问还有一件……你被带走的那件事。没,和你不断否决、一直不敢确认的猜测一样——那确实是‘我们’做的。”
隐隐有所察觉的结论从面前那个人的嘴里得到了证实,但即使如此太宰治的大脑也在不知所措中被震慑成了一片空白。
“什——”
脱口而出的句子在第一个音节后便不由自主地变了调子。从后方而来劈击在脖颈上的重击几乎瞬间切断了太宰治的意识。可在那之前——在那之前,太宰治拼命地扭断了一点角度,从余光中看到了那个犯人的身份。
而在那个穿着驼色风衣的模糊身影映进视网膜的瞬间,太宰治的瞳孔就不由自主地战栗了。
——那是他所认识的、另一个织田作之助。
7.
世界毁灭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
虽然已经眺望过天空崩碎、大地塌陷的惨剧,但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似乎存在着远比那副图景更应该被冠以“末日”之名的东西。
他曾经以为在孩子们被杀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触动他求死的心。如果非要说他至今依然活着的理由,那么也只是姑且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
然而、即使只是这点微薄的意义也已经被否定。在半侧书被敌人夺走后的现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世界走向倒计时了。做好自裁觉悟的两个少年向织田作之助坦诚了曾经从那位港口黑手党首领口中听过的、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
而让他法去质疑那个事实的、则是他第二次从黑手党首领那里收到的邀请。
做出邀请的人是新任首领中原中也,地点依然是他曾经去过的那家LUPIN。走进那个小酒吧时,披着红色围巾的橘发青年正坐在太宰治曾经坐过的位置上,为他点了一杯他从未点过的酒。
如同宣告末日的存在那样,中原中也向他推来了一颗如宝石般耀眼的红色结晶,以及一页空白的纸张。
没有等织田作之助出声询问,中原中也便主动揭开了谜面。
“这是涩泽龙彦曾经从先代身上提取过的异能结晶,以及我从魔人那边抢夺到的一页书,我已经触发过了那个特异点,其余的不用我多说了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个世界本来就要毁灭了不是吗?再多上一点两点不稳定似乎也所谓吧。”
织田作之助将目光从中原中也的脸挪到了那张纸上。
“为什么找我?”
“我只是法接受那家伙会做这种事,”橘发首领的声音很平静,“你就当这是我对那个死人的报复吧。不过即使如此我也觉得你也应该去看一下这个。在看过之后或许你会愿意接受我的一个提议——在世界毁灭之时去另一个世界解决某个人的提议。”
在接触到那页纸之前,织田作之助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做到面对任何事情的觉悟——毕竟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但是他了。
那一日曾经在记忆中体会过的痛苦如同荆棘般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心脏上。织田作之助确信这种痛苦对于另一个‘他’来说也是一样的——毕竟‘他’、还有另一个中原中也正是在这个可能性中被跨越世界障壁的二人所选择的“书”的守护者。
“真是叫人生气,是吧?”他喃喃自语道。
昏迷中的黑发少年平静地躺在四人的包围中。两对如同双胞胎一般的男性安静地围绕着他。
“必须得让他回忆起来。”
“这家伙总是想逃避。”
一个红发男性举起手,打断了两个橘发少年的话。
“抱歉,我下手有点重了,可能要一个小时后才会醒。”
“一个半小时。”另一个红发男性补充道。
最初说话的红发男人点了点头。“一个半小时。”
“要等他醒过来再继续吗?”
“等他醒过来?”橘发少年们冷笑着,“这家伙很喜欢在睡觉时突袭,那么他也应该体会同样的东西吧。”
在不约而同地说完同一句话后,他们对视了一眼。
“……你也?”
“不如说那家伙当了首领后更过分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两个人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百倍奉还吧。”
然而、在他们得出结论之前,穿着黑衣服的织田作之助就已经扯开了太宰治的衣裤。他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论。
“果然,就算记忆消失了身体也会记得吗?”
如同自言自语一样的话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中原中也们迫近而来,一面将早就提前预备好的针剂注射进太宰治的血管,一面用讥嘲的语调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夸赞对方令人惊叹的体质。
如果太宰治还醒着的话,大抵脸庞和耳朵都已经被愤怒和欲望染成了粉红色。但他现在却毫知觉,面对中原中也的话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手段——甚至于他的身体还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在药剂的催发下比诚实而迅速地给出了各种该有的反应。
“……话说,注射进去这么多管没问题吧?”其中一个中原中也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六支空针管——这已经是平常人所需剂量的三倍了。
“别小瞧这家伙的抗药性啊,这种平时把毒药当作水来喝的家伙……如果用平常的剂量效果绝对会折半。”另一个中原中也回答道。
太宰治后方的小口不断吞没着织田作之助的手指,逐渐贪婪地自主将嘴唇张得更开,迫不及待地将涎水滴得哪里都是。很快,那个对着空气焦急吮吸着的嘴变发出了满足的叽咕声,享受起饱腹的快乐来了。
“但是还不够吧。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被称为倍还不是吗?”
和如同犯罪预告一样的反问句一同而来的是,比饱腹感更进一步的胀痛。最初只是稍微投入一点食物进行试探,但在短暂的试探后其中一个中原中也似乎已经摸清了小口的承受极限,将与口中的那个东西同等分量的存在突入进去了。
如果是人类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因为痛苦而发出不像样的悲鸣了吧。
不会思考也没有语言的嘴蠕动着缩紧了身体,像是被喂食到喉咙口的人一样不停地干呕着想要把过多的食物吐出体外。
只是它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甚至于那个赋予它如此苦痛的男人还故意得出相反的结论。
“竟然还想要吃更多吗?简直像是暴食的恶魔一样不可理喻。不过不用担心——一会儿总会给你的。”
在这样说之后,便是不断在饥饿和胀痛中重复的地狱。
“唔……嗯。”
主人公的喉咙中逐渐被捣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逐渐,那个黑发的少年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茫然的瞳孔在睁开的瞬间变立刻变得澄澈清醒,但在意识到自身此刻的处境和使他陷入如此处境的人后,那份清醒就被不可置信所代替了。
“……不。”虚弱到近乎声的颤抖声线被埋没在了小口的尖叫中。
没有人停下动作。没有人顾虑他的反抗。
织田作之助抓住了他的手腕,中原中也抓住了他的脚腕。
“终于醒了吗?太宰。让我们好好享受吧。”
如同梦魇般的四人向他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太宰治俯下了身子。
“——你还有三天的假期,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让你好好回忆起那一切。”
8.番外-那之前的太宰
人类的身体会记录他所经历的所有——论是身体的主人记得还是不记得、愿意又或是不愿意。
太宰治是认可这句话的,他曾经利用过这句话从黑手党的囚犯身上审问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但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他最近才会如此苦恼。
在被中原中也从囚笼中解救出来后已经有将近一周了,可是那件事的后果却依然在他的身体里逗留着。像是习惯了手臂的人突然失去自己赖以生存的臂膀后会出现幻肢的觉一样,太宰治的身体深处似乎也出现了奇怪的幻觉。
他有时甚至会觉得奇怪、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但每当他意识到自己意识中缺少的那个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肠道内部时,少年的脸上总是会瞬间被阴暗的气息笼罩起来。
然而比起那根时刻不存在的肢体幻觉外,更多糟糕而琐碎的幻觉叫太宰治苦恼到想要破天荒地去和森鸥外申请正式假期。
只是一想到自己要怎样和森鸥外诚实地叙述自己最近所承受的东西,太宰治立刻就把这个念头甩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结果而言,至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太宰治还是不得不独自一人与那个糟糕的幻觉做抗争。作为抗争的结果之一,就是太宰治最近刚刚学会用幻觉当作夜晚独自一人时可以使用的配菜。
不得不说,虽然在需要掩饰反应的场合里那个幻觉足够讨厌,但是在某些特殊场合里确实足够好用——甚至应该说已经好用到了像太宰治可以随时在脑子里召唤来复数的成年人限定的透明幽灵。
太宰治法确定幻觉中超过一个人应有数量的手到底是出于他自己刻意营造的幻想还是本身发生过的事,但他由衷地期望是前一种——虽然连太宰治自己都知道这好像不太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也变态过头了吧,会出现这种情况绝对是在那段时间里特意模拟过这种场景进行过训练……’
脑子里转着其他人所法明了的念头,太宰治一面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下属随口下达了新的指令。
用电话命令取代现场指导——虽然太宰治之前就经常用类似的手段,但是将它日常化还是最近才出于某种不得已的理由开始的。
‘幻觉……又出现了。就算是放大也有点太过了,简直像是现在就有看不见的人在我身边一样。’
太宰治忍受着实心的木制椅面上不断传导来的臀部被冲击的感觉,竭尽全力隐忍着自己的声音。好在电话的声筒有静音自己的选项可供他在万不得已时使用,否则太宰治认为自己绝对会叛逃到更麻烦一点的‘邮箱命令’党派里。
‘唯独这点我可不想学森先生,不是重要或紧急的事情就喜欢用邮箱什么的,这种习惯也太麻烦了。’
“……咕!”
在声音发出来之前,太宰治眼疾手快地点在静音键上。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下属的汇报声:“找到目标了——已经发生了交火,我方火力和人数压倒性地超过对方,”随后那个下属的声音暂时被淹没在了连绵的枪声中去了。
然而太宰治此时并没有心情去理会电话另一边的进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胸前。
‘变态、变态……变态!’
一边用单调的词汇咒骂着某个或某些不知名的存在,太宰治一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胸前某两个功能本该退化的东西像是被注射了什么黑市特效药剂一样精神抖擞。他的胸前在发烫,太宰治甚至有种幻觉——就好像他冰凉的血液在乳腺里进行了转化,又通过那两处几不可见的孔洞中向外渗透。在针扎般尖锐的刺痛和舒爽下,太宰治抖着手探进自己的前襟仔细确认了一下里面的绷带确实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燥才勉强放下心来。
但即使这边足够放心,另一边的忧患又接踵而至。
因为受到了太多刺激,在任务前刚刚和太宰治自娱自乐过的某处被迫接收了太多法发泄的快意。
“不……等等!”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被碰到地上,发出了一声极响亮的啪声。但是太宰治暇理会那个,他步履踉跄着冲向了洗手间,在各路幻觉的围攻下咬着牙解开了拉链。
“哗——哗!”
水流的声音并没有让太宰治苍白的脸变得红润,甚至于它让少年那张好看的脸变得更扭曲了。这是太宰治第一次在加强版的幻觉里做这种事。在淡黄色的液体经过内部还红肿着的细小甬道时,太宰治在幻觉中第一次体会到最脆弱的部分被磁珠来回滚动碾压过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没有真实受到阻碍的水流断断续续着,花了足足几十秒才流干。太宰治捂着小腹,紧紧夹着腿,对着某个存在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咒骂。
好在他收拾好一切,佯装事发生地回到房间里时刚好听见下属任务完成的汇报——中间没有什么需要他给出即时指示的波折真是谢天谢地。
“……太宰干部,敌方已经全部剿灭,战利品也已经收缴清点完成,接下来的指示是?”
太宰治点开了对自己的静音,语气平稳地说:“接下来正常上缴收队就可以了,下一步就是等着我……嗯?什么味道?”
太宰治耸了耸鼻子。
带着腥味的……熟悉的……简直就是——
太宰治的喃喃自语得到了下属的注意。呆头呆脑的下属完全没有怀疑过自己那位聪明绝顶的上司会出什么问题,自顾自地怀疑着自己的队伍是否受到不知名人士毒气攻击。
电话的那边发出了更大更响亮的嗅闻声。随后那个下属疑惑地回复道:“报告太宰先生,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不,没什么。和你关。”
在下属不明所以的“哦”声中,太宰治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做出了像是在思考一样的手势。
幻觉依然在继续。比起嗅觉来说,更糟糕的是被影响到的味觉。
舌头不动声色地在口腔中顶着牙齿的内侧,在每一颗的背面缓缓点数、磨蹭过去。明明所有的触觉神经都明白误地告知他里面什么都不存在的事实,可是舌头和牙齿都被什么粘稠的东西覆盖的感触却挥之不去,就像是他现在都在含着什么液体。
太宰悄悄将舌尖探出口中垂眼看了一眼。粉红色的、干净的舌面上暴露着发着浅白的舌苔——毫疑问,上面什么也没有。
‘也没有办法怪我最近不怎么愿意吃饭吧。’太宰治想起了前几天某次一边吃午饭一边不得不为紧急任务做出排布指示的糟糕经历。
而那次经历的直接后果就是……
‘太宰君,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绝食自尽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死法,不如说是相当痛苦。’
微笑着的森鸥外看不出任何怒气,只是毫不犹豫地用流食狠狠地把太宰治因为饥饿过头而抽搐的胃部灌了个满——毫疑问,这种处理方法实在算不上健康,但森鸥外显然也不是为了健康这种理由才给他鼻饲填食的,非要说的话那么也只能是为了太宰治把自己折腾到晕倒的惩罚了。
‘虽然鼻饲确实尝不到那种味道,但是那个感觉也很讨厌,’太宰治恹恹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吃的话至少要选些味道能盖过去的吧……芥末刺身?还是去再试一次织田作倾情推荐的辣咖喱?只要辣度用痛觉把神经麻痹了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吃那种东西拌饭了吧。真是的,到底是什么恶趣味,那些天的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那些天的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这已经不是太宰治第一次对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了。但是每一天他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叫他忍不住老调重弹。
太宰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用力嗅了嗅自己的身上,随后用手装作不在意那样抓了抓头发。
头发和脸部,SAFE。口部和身上,SAFE。并没有人趁着他出现幻觉难以辨认状态而送来一发新的。太宰治用力深呼吸了一次,开始思考自己能否从气味中辨别出犯人的真相。
‘但是我可不是狗啊。那可是中也的活计——如果遭遇这些的是中也的话应该能很轻松地辨认出我的味道吧?毕竟他也应该已经习惯了。’太宰治想。
而正如已经习惯了他的中原中也,太宰治现在也已经习惯了这股沁透他精神的糟糕气味。
“我现在是什么味道的?”少年干部在电话中疑惑的自言自语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
——真深奥啊。在听筒的另一边,太宰治的下属沉默地想着。上司大概又在思考着什么让人搞不懂的哲学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