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年纪，妈妈跟姥姥借了钱给我报了名，奶奶撇嘴小声嘀咕说一个女娃上学干啥，还不如买块肉给我老婆子养身体。

爸爸像被按了某个开关一样，一把将妈妈按在地上恶狠狠地让她把钱交出来，“女孩子上学啥用？有这心思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老子生个带把的!”听到爸爸这么说，奶奶也瞬间有了底气，她用力的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泼“你都不知道啊，俺在亲戚面前都抬不起头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俺老顾家到这要绝后了哟!”那时候觉得奶奶真奇怪，她又不姓顾，却老把自己和老顾家画等号，爸爸听到这些话更加激动，一把扯过我，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痛的我喘不上气，妈妈想要拦着却被奶奶用力摁着，动弹不得，奶奶边打妈妈边对着爸爸喊“打死那个赔钱货，弄死这俩贱人!”

终于，妈妈情急之下抄起一旁的鱼缸，一下子扣到奶奶头上，“咔嚓”一声，鱼缸碎了，混着血水的玻璃渣、营养水、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纷纷从奶奶头上掉落下来，在地上奋力挣扎着，爸爸立刻放下我，吓得不敢再说话，甚至不敢去扶起奶奶，她自己缓了好久，才“哎哟哎哟”的捂着头从地上爬起，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到了晚上，奶奶风风火火的领着一大群人把妈妈堵在屋里，我仔细一看，是本家的几个爷爷奶奶叔叔啥的，来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指责妈妈不孝，还有人说不知道你娘家那时候咋教的你？妈妈默不作声的抬起头不卑不亢的听着这些所谓正义人士的慷慨陈词，渐渐的这群人说累了，妈妈才悠悠开口“各位叔叔、婶子、大爷、大妈们你们说完了？”她顿了顿，见周围没人应声，又自顾自的开口“既然你们都说完了，那我说两句，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打我婆婆吗？我告诉你们，我生顾己的时候剖腹产，手术第二天，我婆婆就敲着我的床头让我做饭，我去的娘家坐月子你们都知道吧？”听到这话，那些人立即分成好几派，有人说，事情过去好几年了还计较啥，真小心眼，有人说，我妈矫情，她那时候在地里生完随便包包就继续下去干活，还有人问奶奶，不是你说儿媳妇不在你家坐月子吗？等这些人讨论完，妈妈又继续开口“这些年，家里地里都是我一个人，从顾己出生到现在每一个人帮我，顾福也从没给过一分钱，这些我都不计较，我婆婆时不时指桑骂槐给我气吃，我也不计较”妈妈看向正在装可怜的奶奶“你了每天挑唆你儿子打我，我从来没有跟外人说一个字吧？”说着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你放……你胡说八道，苍天啊！”奶奶刚要撒泼想到周围还有这么多等着为她“伸张正义”的人立即又装出一副可怜样哭了起来“你闭嘴，让玉梅说下去!”家里最有威望的族长发话了“他叔，你别让她说了，这小贱蹄子……”奶奶看事不好想要阻止妈妈说下去“我说让你闭嘴!”族长明显很讨厌被打断，狠狠的瞪着奶奶，奶奶张了张嘴却不敢再挑战族长的威严。

然后转身看向妈妈“玉梅，你继续说!”“好!”妈妈轻轻颔首“这次……这次是因为……”妈妈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肩膀剧烈的抖动着“我从娘家借了钱，给顾己报名，他们不让顾己上学，说女娃上学没用!让我把钱给婆婆，然后……然后……”妈妈哭着把怀里的我拉到大家面前，身上的伤痕，爸爸下手很重，我的身上除了脸没有一块好肉“他们为了不让顾己上学，要打死她!”说罢，妈妈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失声痛哭，几个心软的婶子也跟着掉起了泪，“他婶子，你家这是人办事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这是要干嘛？”一个奶奶边心疼的帮我盖好衣服一边责怪奶奶，“就是，人家从娘家借来的钱也惦记，真不是人!”一个泼辣的婶子啐了一口，奶奶和爸爸不敢搭话，因为他们也就只敢对妈妈这样，在外面别人怎么欺负他们连屁也不敢放。

“行了!”族长制止了七嘴八舌的众人，“他五婶，你只是说玉梅打你，却没说为啥打你，今天我刚到乡里开了会，乡里倡导九年义务教育，全力支持让每个孩子都有学上，你这样是在打我脸吗？”族长顿了一下“还有，国家新颁布了《妇女儿童保护法，打老婆，打孩子都是违法行为，要坐牢的!这样吧！就从你家开始试点，我和村里的干部不定时来你家视察，你有意见吗？”说罢，看向奶奶，奶奶哪敢说不同意，立刻点头如捣蒜，虽然这件事已经妥善解决，可是却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永远的伤害，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跟爸爸一样的壮年男人就吓得浑身发麻。

小小题外话

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不离婚？妈妈奈的苦笑后说“离婚？那时候的人思想很封建，没有离婚这一个说法，那时候离婚之后，特别是女人祖宗十八代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而且工厂里也不会要，就连往外租房子的人，听到离婚的女人带一孩子都不会租。”

何其有幸，我生在了一个开放的时代，生在了一个让我敢爱敢恨的时代，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恐惧与牢笼中，被外面那个叫父亲和奶奶的怪物吓得不敢出来，可是，不好的日子终将会过去，美好将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