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楚楚回家之后被妈骂了半天,骂她本来就不洗头不洗澡的上哪去又弄了一头的蛆回来,非要她在院子里用水龙头里的冷水把头上身上的污物冲干净。
天气开始变凉了。还好巧不巧碰上生理期。
周楚楚的妈从来没跟她说过生理期的事儿,也从来没给她买过姨妈巾。好像养这个闺女跟种了棵大白菜似的,到了点儿她自个儿就知道怎么发芽,怎么抽苔,怎么开花,怎么结籽。初潮那天在周楚楚十三岁的暑假,穿得少,血很快就渗透了薄薄的衣裙渗到了她正坐着的公交车座上。她觉得屁股底下一阵潮乎乎的热,肯定是被什么湿透了,可是除了肚子里一阵阵怪异的疼之外,她实在不知道今天的自己跟昨天有什么不同,怎么就会出现尿裤子这种尴尬的事。
那天她抱了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的是三个饭盒。弟弟暑假里上了几个兴趣班,有钢琴书法和篮球。上篮球课这天他最起劲儿,一整天都会泡在篮球场里。爸妈每次都让周楚楚去给弟弟送饭,一个饭盒里是饭和菜,一个饭盒里是鸡腿或者排骨,还有一饭盒的点心水果。他们要她吃饭前趁热乎给弟弟送去,回来之后留给她的也只有残羹冷炙了。
公交车早就过站了,一直开到了终点。这趟车是个女司机,差不多都是同一个点钟的同一趟车,从后视镜看见那个小姑娘一直耷拉着脑袋如坐针毡可是不挪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停好了车拿了件工作服褂子和一片姨妈巾过去喊周楚楚,把褂子系在她腰上,又带她去公交公司的厕所,隔着门教她姨妈巾的用法。周楚楚出来后脸涨得通红,闷不吭声就往那辆车上跑,女司机一把拉住她问干嘛呢都锁门了,她说,得把座位擦干净啊。
所以碰上了好人的周楚楚还算是有个比较善良的青春期开端了。尽管在那之后她只能把兼职的工资给弟弟挥霍完所剩几的一点钱买网上散装的姨妈巾,就这样还得一省再省一片当好几片用,一想起那个说话响如洪钟焦黄头发盘成个低低的发髻皮肤晒得黑亮的女司机,她的心里就暖洋洋的。
可是今天不管她再怎么回忆都济于事了。冷水浇在脑袋上,不是冷的,是刺痛的。好像有密匝匝的钢针顺着头皮的血管一路下冲到肚子里,在她本来就在破皮流血的内脏上又扎又戳,痛得她寒毛一阵阵倒立。
周楚楚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家门口。屋子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一家三口正有说有笑地吃着饭,似乎他们都忘了门外还有个头顶上冒着寒气的落汤鸡。
课本没了,再买一套还挺贵的。打这天起周楚楚就没去过学校。她铁了心要争这个月的优异奖。今年她十六岁了,可以打工了,攒上两年钱,年满十八岁就出去租个房子住。再攒些钱,找个不是那么贵但是要稍微靠谱点儿的美容医院治好脸上的痤疮,要是还有剩余就拉个双眼皮隆个鼻子削个下巴什么的,到时候她差不多也能瘦下来了吧。胖成这样真不能怪她,拿爸的话说,这丫头看着是把全家的伙食都吃空了的架势。可其实她吃的不多,这个很容易就饿的皮囊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东西可以吸收,喝口凉水也马上能变成腰上的一块肥肉。爸就从来不说弟弟胖。尽管周天宝是个十里八乡找不出第二个来的胖墩儿,爸妈还是觉得他怎么一刻不见就瘦了,整天想着法儿的给他补充营养,以至于现在周天宝弯腰系个鞋带都喘粗气。他还是爱打篮球,只不过都是跟在队友屁股后头颠几步罢了。大多数时间这个胖墩儿的任务就是坐板凳帮队友看包。
周楚楚又接到了几次那个单子:十七家的扬州炒饭多加蛋和腊肠,果子餐厅的营养套餐不加香菜甜酱要双份,来的路上请带一瓶冰可乐要玻璃瓶那种,让24小时便利店的阿姨挑两个最红的苹果,谢谢您!
只不过不是每天都有了。她也没再在门缝里看见那张青春男主角的脸。仔细看了看门牌,上面也没写姓名。手机号倒是有一个,可是平台有规定,不准擅自打扰顾客。
直到有一天周楚楚骑着电动车在送餐路上看见商场外壁挂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五个青春靓丽的男团偶像的照片,最左边那个穿一身白衣头发用发胶梳成郭富城那种三七开笑得剑眉星目红唇皓齿的少年,赫然就是那天打开门为她捡手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