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试探性喊了一声。
那撑着一口气,只为等待覃年回来的老人睁开混浊的双眼。
“年年。”
老人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出来的,带着黏液的声音,让覃年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你不是还要给我包饺子吃吗?我还想吃辣椒炒肉呢。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老人的脸上有歉意,这歉意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不能实现孙女的小小请求,更是因为耽误了她的考试。
中考在小县城里是不被重视的,覃奶奶也一样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期末考试而已。是郑帆,一次次苦口婆心到家里来,跟她说这次考试的重要性,跟她说最近时间要给覃年营养跟上。
她的目光游离到站在门口的郑帆身上,嘴巴努努。郑帆读懂了她的意思,用力点头。
“年年…别怪你…爸妈,这都是…奶奶的…”
覃奶奶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只是她实在舍不得。疼爱了一辈子的孙女才十五岁啊,以后就要独自扛起这个家里。
“我求求您,再等等我好不好…您再等等我。”
“别哭了,孩子。”覃奶奶虚扶着手,给覃年擦掉眼泪。
只是覃年的眼泪实在太多根本擦不完,她便摸着孙女的脑袋。
“多笑笑。”
“我们…年年,要平安快乐才好。”
停在脑袋上的手突然重了很多,少年止住哭声,不敢置信地探向奶奶的鼻息。
一片冰凉。
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医生护士一窝蜂进来,不留神将覃年撞倒在地。她还是一副被按了关机键一样,垂着脑袋坐在地上。
“节哀。”
医生将覃年拉了起来,匆匆说了一句就走了。病房里便安静下来,覃年慢慢走向病床。
撕心裂肺哭喊着。
郑帆不忍心转过头去。
村里主事的大伯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里面少年悲怆的哭声,和郑帆一样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谢谢你了,郑老师。”
“这孩子,命太苦了。”
她紧紧抱着奶奶还有余温的身体,眼泪把奶奶的领口都打湿了。
覃年顾不上了,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在这世上自己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她哭泣,原本晴朗的天一下子便昏沉下来,轰隆隆下起了雨。
伴随着大雨,覃年带着奶奶回到家里。
客厅里坐满了她的长辈,见到覃年回来便停止了讨论。
纷纷都在宽慰她。
可是连外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的事情,落在了一个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身上。她一个一个道谢,刚哭过的嗓子沙哑,却还是止不住道谢。
“那就是畜牲,爸爸死了还知道回来看一眼,生他的妈妈死了电话都不接。”
外面传来大爷爷的一声怒骂,覃年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她突然跪在长辈们前面。
吓得他们赶紧去扶。
“这个孝子我来当。”
大娘们几个已经忍不住在一旁抹眼泪。
“好年年,各位宗亲。勿以不孝口,枉食人间谷。天地虽广大,难容忤逆族。今天,我谨代表覃家,将覃华及其妻子蒋燕在族谱上除名。覃哥覃嫂善良一世,子女福没享到,但吉人自有天相。”
“凡字老七覃年,床前守孝,替父代孝,是为孝子贤孙也。”
众人及在场的老辈,包括一直在骂覃华和蒋燕的大爷爷也都同意如今家主的这一番话。
便开始商量葬礼的流程。
唐乐年考完试后打算找覃年先一起去买衣服,她早都嚷嚷着要给覃奶奶买两件新衣服,好让奶奶换下那洗到发白的衣服。
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覃年。
“曹老师,覃年呢?”
来到酒店房间,曹老师正在里面收拾覃年的东西。见到唐乐年便把东西都给他,老师也知道他们两家挨得近。
“她…奶奶去世了,刚才考试前就回去了。你把她东西带着,还有…”唐乐年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住,拿了覃年的东西就往外跑。
他简直不敢想象,覃年怎么扛得住。
赶了最快一班车回家,村里很安静,唐乐年径直往覃年家跑去。
“他…”
“行了,俩娃娃关系好,就随他去吧。年年这会儿肯定需要人说话,都一下午了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说考试也没考,造孽哟。”
“唉。”
“年年。”
唐乐年视线一下就模糊了,那样单薄的一个背影又一次跪在祠堂。
他将东西在旁屋放下,便和覃年一起过在奶奶的遗像前。
而覃年没有反应,她只是机械地做着重复的事情,整个人已经不能用憔悴来形容了。
唐乐年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也都是用功,就和上次一样陪她跪着。
“年年,先去吧。”大伯说的是请人的事,这事必须要孝子去才行。
“好。”
覃年起来的时候有一阵恍惚,忽的吐出一口血,红中带黑,就像是体内的陈年老血一样。
“年年。”
“我没事,大伯我可以的。”
她借着唐乐年的胳膊站定,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吐血的事情。抹了抹嘴角,便独自去了村头。
她从村头一家一家请到村尾,黑色的裤子上面全是泥巴,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反倒要去安慰长辈们。
这几天她还是一样不吃不喝,就守在奶奶的灵堂前。
唱戏班子唱着悠长的曲调,哀转凄惨,勾得来人眼泪鼻涕一地。
覃年没有哭,就好像她的眼泪在病房的时候就已经流尽了。她便是漠然的跪在那里,一直到出殡。
送走奶奶那天天气晴朗,凤凰迎着朝阳慢慢走远。
覃年跟在凤凰的后面,三步一叩首。
下山后便直接倒在了马路上,大伯抱着她一路跑回家。
“再不济强行喂也行啊,就由着孩子不吃饭。悲伤过度导致血亏,索性那口血吐了出来,不然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覃年的手上打了葡萄糖,还在昏迷中也不能喂饭进去,急得几位长辈是团团转。
好在覃年昏睡了一天便醒了过来,甫一睁开眼睛,就见守在床前的几位长辈。她大抵猜到了是因为什么事,可怎么能因为小辈的事情而让长辈守着呢。
这样一想覃年便起身在一众人面前跪下道谢。
饶是他们想拦,却没一个有她动作快的。
“谢谢,覃年这辈子以为报了。”覃年还虚着呢,可她不要任何人的搀扶。倔强地朝着几位长辈磕头。
撞击声在病房里格外清晰,覃年慢慢起来,一言不发走了。
她回到家里就把院子锁了起来,被子蒙住头睡着了。
“也许对于覃年来说,你就是她生命里的那道光。”
“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郑帆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只是想要覃年别那么难了。郑帆推开门出去了,只留下杨苏对着这面墙暗自汹涌。
“你又是何必呢?”
杨苏自诩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她从来想象不到会有一个人爱她至此。
凝望良久后,杨苏轻悄将门带上出去了,昏暗的光线里,海景图散发着它独特的光芒。
如果说这幅海景图是覃年心动的开始,那么后来的一次见面,才是她决定将一切都隐瞒下来的原因吧。
覃年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此刻杨苏离她是多么地近。近到温热的气体打在脸上,混着酒味的气息。
喝再多的酒都没有此刻醉意大。
她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
“老师,您喝醉了。”覃年的指尖才刚碰到老师,就被一股大力推倒。
“醉没醉,我心中有数。”
“覃年,你的答案是什么?”杨苏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覃年被迫仰头看她,清澈的眸子里全是从前杨苏读不懂的情绪。
而现在她明白了。
一桩桩,一件件。合理的,不合理的事情。
全都是覃年心动的证明。
“我的答案就是那面被抹掉的海面。”覃年开目光,叹着气起来。她扶着老师躺下,帮她脱下高跟鞋。
穿了一天的高跟,脚底早已经红了大片。她将老师的双脚放在腿上,按照穴位轻轻摁了起来。
“从未变过?”
“从未,但不重要了。”
没人知道杨苏对于少年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连她本人也不知道。覃年继续手上的动作,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有没有结果,都不重要了。
她要的就是杨苏能够幸福。
杨苏幸福就好。
“老师很晚了睡吧,明天我会搬出去的。”覃年这几天也在看房子,她已经选好了在市中心的一处地方。
找工作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而她和杨苏,不如就走到这里吧。
覃年洗漱后,将灯熄灭。坐在床边凝望睡着的杨苏,她毫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