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鸾趴在床榻边上,皱了皱鼻子,然后把脸蛋在被褥上煎鸡蛋似的左右摊了摊,只笑嘻嘻地看着太后不接话。
她在宫里的这些年,太后待她千好万好,若是人人都因为怕生病不来陪着太后,她该多孤单啊。她还等着太后好起来,陪她一起放风筝呢。
太后看到宋明鸾白嫩地小脸上清晰的印着几道被被褥上的金线划到的红痕,她还一副不知道疼的傻样,不由得扑哧一笑,“小花猫,别玩了,等下把脸给划破了。”
她招呼沛嘉去拿药膏来给宋明鸾敷上,宋明鸾一边听话地闭眼抬头任其上药,一边嘴叭叭地不停说,朝着太后邀功:“今日我比娴姐姐来的早是不是,我今日起的可早了!”
太后和沛嘉都笑而不语,最近不知怎么宋明鸾和敬妃较上劲,暗戳戳地和人攀比谁来给太后请安来的早。
正说着,敬妃身着一袭淡紫色宫装,领着大皇子,身后跟着端药的宫女进了寝殿,她听见宋明鸾的嚷嚷,笑了笑,故意扬声道:“本宫可比你先到噢,只是先去小厨房盯着太后的汤药了。”
她如今已然不似几年前一样怯懦的钟嫔,举手投足间更有淡然雍容的气质。
自当年她意外流产,永康帝念在她侍奉多年生育大皇子有功,兼之补偿她的失子之痛,将她晋封为敬妃后,这两年太后又在病中,后宫事务兼由她和柔妃、丽妃三人共同协理,她早已不是当年权势的钟嫔了。
宋明鸾回头一看,见状不由得泄气,脸颊鼓鼓的,天知道娴姐姐怎么做到能起这么早,梳妆打扮穿戴整齐,明明她的延禧宫还比她的长安宫离寿安宫更远的。
太后和敬妃都被宋明鸾河豚一样气急的可爱模样逗得合不拢嘴,大皇子嘴角也微微勾起。
敬妃接过宫女手里的药,一边低头轻轻吹凉了喂给太后,一边开口劝宋明鸾,“何必如此早起,你还要去上书房念书,如今又正是觉多的年纪,久了身体如何吃得消?”
宋明鸾一贯懂事令人心疼,她能有这份挂念太后的孝心已然足够了。
“好嘛,想必太后和娴姐姐定是嫌我吵闹,嫌我烦人了。”宋明鸾故作委屈,说着说着口中就嘤嘤嘤地假哭起来。
她往日惯爱假哭胡闹,太后笑啐了一声“小猢狲”,就赶她和大皇子去上书房了。
两人告退后一如既往地结伴从寿安宫去上书房,沈廷昀沉默着跟在宋明鸾旁边,认真地听宋明鸾一路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说个不停。
她说前几日的功课多难,今日的夫子又多严格,说御花园哪里的花开了好看,又说永康帝给她在御花园里扎了个小秋千。
她总有这么多话要讲,好像怎么都说不完。
而他也一贯习惯沉默地陪伴着宋明鸾走过宫里的长路,他看着宋明鸾从襁褓中一点点长大,会说话、会爬、会走路,再到现在天真烂漫不经世事的样子。
沈廷昀侧头看着宋明鸾说到兴起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只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他会陪着她走到日初夜暮,走到春秋冬夏。
可惜世事向来不如人愿,日后的沈廷昀回忆起此间岁月,只觉往事不堪回首,追悔莫及。
深秋后,蝉鸣已不复夏日里那般生机盎然,倒是有寒蝉凄切之音,隐有不祥之兆。
太后的病越来越重,永康帝去寿安宫看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宫中人人谨言慎行。
宋明鸾仍然常去太后膝下承欢,但却不再清早前去了。
因为每次去到了寝殿门口,沛嘉姑姑都会满怀歉意地告诉她太后还在昏睡当中,只有午后才会醒来。
这日刚下学,她便让人套车出宫,准备回宋家见见父母亲人。
想到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中秋宫宴上,她哥哥还因为她中秋留在宫里的事生了场大气,也不知道现在气消了吗。
思绪飞扬间,马车已经到了宋府门口。
只见宋怀齐带着妻儿还有几个庶女在门口迎接宋明鸾。
他们大多都是白身,唯一有官位的宋怀齐也不过是正五品,本就应该对正二品的县主行礼。
宋明鸾刚踏出马车就像飞鸟投林一样扑入宋明煦的怀里,宋明煦连忙张开双臂一把接住小小一团的小妹。
“哥哥——”准确落到宋明煦怀里后,她仰着头对宋明煦嘻嘻笑道,拿眼睛偷偷打量他是否还在气中。
“阿满!不许这样胡闹!”傅玉黎眼见着宋明鸾从那么高的马车上扑下来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见她恙落入宋明煦怀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柳眉蹙起,说教道。
这边兄妹两人都没有听进去,每次母亲都这样说,他们下一次还不是会这样。就好像这样的游戏他们兄妹一直都玩不腻一样。
宋明煦抱着宋明鸾往里走去,一大家子人跟着簇拥着,两侧跟着枕玉席香,后面是宋怀齐夫妇,再往后就是八九岁的两个庶女还有一众丫鬟婆子。
一行人入席后,宋明鸾从哥哥身上下来坐到主位,左边是父亲和哥哥,右边是母亲,下边依次落座的是她的两个庶姐。
父母亲都对她关怀备至,询问在宫里住的是否顺心,有没有好好念书,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哥哥在一旁不断地给她夹着菜,两个庶姐偶尔也附和几句。
饭桌上一时气氛融洽欢声笑语,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等吃得差不多时夜色也慢慢暗了下来,宋明鸾眼睛轱辘轱辘转着,想了想还是留在宋家过夜,第二天再回宫去。
傅玉黎当即高兴应下,让婆子下去收拾床铺。
其实即使宋明鸾不常住在家里,家里也常年预备着她的院子,都是常常洒扫不曾落灰的。
夜里宋明煦陪着妹妹讲了会儿小话就走了,在他走后不久傅玉黎就接着来了。
宋明鸾整个被埋在蓬松的被褥里,只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见到母亲进来便伸出手撒娇要抱,傅玉黎搂着她贴了贴脸,亲昵了好一会儿,才唱着摇篮曲哄她入睡。
待到宋明鸾睡着,傅玉黎才悄声悄息的提溜着衣裙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
就在宋明鸾陷入黑甜梦乡时,她猝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钟鸣,好似连绵不绝一样,又听见仿佛有人在唤她,可她朦朦胧胧间却挣扎着醒不来。
倏然第一阵的钟鸣声结束,她也一下子从梦魇中拔出来,她浑身是汗地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一片混乱,觉得心慌慌的,眼前朦朦胧胧,只见枕玉一脸哀戚地在说些什么,她却听不见。
待到她心神暂定,眼神慢慢有了聚焦,只听枕玉一声:“县主,太后病逝了——”
她只觉脑子好似一声霹雳雷响,怔愣在原地,手脚发麻,一时作不出反应。
这时皇宫方向又传来一声浑厚钟鸣声,一声接一声,她才回神过来,原来刚才梦里听到的,是丧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