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世镜是以第三视角记录尘世一切,那些身处事端而忽略掉的许多内情和细节,都会在镜中原原本本,一一呈现,一览遗。
这样一来便可由金狮代她窥七世轮回经历,而她借由金狮双瞳所见入它之识海忆境,在睡梦中闭目养神之际就能快速重拾七世轮回记忆。
此法既免了久坐的乏累,又解救了她的双眼,而且还能将漫长百年缩短为四天,顺道固养三神,安魂养魄,除却牺牲了双倍的法力需要慢慢恢复,并其他弊端。
对她而言,这算是目前最有效最好的办法。
既有梦回术,又有坐下金狮护法,文姝这才合眼修神,以一手掌灯,一手施法的姿态闭目入定,任神识遨游四海八荒,汲取天地万物之灵气。
须臾,凡世轮回入梦一一呈现。
天胤南麓城是文人墨客的胜地,这里的民风开放,是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以琴会友的好地方。
如今正值腊月,距离婚期还有半载有余,南麓城的冬天一直以来都十分漫长。
“月儿,替我取琴来。”文慧呼唤自小跟随在身侧的琴侍芷月。
“是,小姐。”
听到自家小姐的召唤,芷月马上到偏房取了一把古琴。
这把古琴浑身漆黑如墨,光泽亮丽,琴徽以玉石精制,琴面嵌鲛人泪珠,珍珠白净莹亮;琴弦银如月,乃上好的冰蚕丝制成,故名“九霄冰弦玉琴”。
文慧轻拂琴弦,指尖下的冰弦轻颤,琴音清越如流水,勾挑琴弦,琴音叮泠似玉石,清渺悦耳的音律不多时便从房内传出,连院落树上的灵鸟鸦雀都驻足聆听。
“小姐,您的琴技越来越好了,从那望霁山回来后,小月还是第一次听您弹曲。”
芷月感慨万千,这几年小姐不在府中,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那悦人心神的琴音了。
“你个儿几年不见长,倒是这两瓣嘴巴越长越甜,比原先还会哄人了。”文慧故意逗弄她。
“哼,小姐惯会取笑人,小月说的全是实话,小姐的琴音如同仙乐,日日听不腻。”芷月鼓起腮帮子哼哼道。
“行吧,许久不曾听到这等拍须溜马的恭维话,还是有几分想念的。”文慧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浅弹一小段,试了试手感。
这位托身于文太师府的小姐面貌与性子,同自己还真有一两分相似,文姝看了看尚且算满意。
第一眼认出她是因为文慧眉间那一点红痣,确实是她刚成为上神时未做任何遮掩与变幻前的容貌特征,只不过颜色淡了很多,应该是由于这具身子骨太弱,好像是先天胎元不足造成的,文姝皱了皱眉。
那文府小姐指尖弹着琴好半天没听见琴侍芷月回话,一点也不符合小丫头活泼热闹的性子,正感觉奇怪,谁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侍女一声不吭地落泪,小脸皱巴巴,那小模样看起来委屈又可怜,神色惊了一惊:“你在哭什么?”
芷月听见小姐问话,忍不住抽噎道:“小月…呜呜…还……还以为您在山上弹腻了,再也不想碰琴了呢。”
“说什么傻话呢?”久未碰琴文慧又兴起弹了段相思古曲,弹了一会儿,看得出来这个曲子她弹得很是晦涩,人也变得有些乏力,神色间已经有几分疲惫。
“是小月说了,小姐怎么可能不爱弹琴呢?”芷月一边听着琴,一边红着鼻子嘟嘟囔囔,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可别哭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文慧叹了口气,奈道。
芷月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袖子抹了眼泪止住抽噎又道:“小姐,你不知道刚刚听到您唤月儿取琴,月儿有多高兴。”
“为何?”文慧疑惑挑眉,惊奇又不解地问道。
“小姐以前每日都在院落或房中弹琴,天天都会唤小月陪侍左右,可是自从您拜师学艺去了那望霁山后,小月好久好久都听不到您弹奏的动人琴音,每天,每天,都在想念小姐您和您的琴音。”
“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回来了,可小姐却几乎不怎么碰琴,小月很怀念小姐使唤取琴的日子……小月,小月还以为再也听不到小姐琴音了。”
芷月眼睛像小兔子似得红红的,鼻子也红通通,模样很是委屈地说道。
文慧停下手中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多了,你家小姐我虽然精通的事情不少,但唯独对琴情有独钟。”
文慧视如珍宝地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琴身,温暖烛光照映在她的脸上,让原本清丽的容貌更添几分明媚昳丽。
“是哦。”芷月呆呆的看入了迷:“小姐,您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真好看。”
文慧轻叹了一口气笑容微敛,万分愁闷道:“若是能阻止这场联姻,或许你家小姐就能多笑几次。”
“可是小姐,镇国大将军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那位的赐婚您不欢喜吗?”
芷月不太明白,为何小姐不喜欢那位人人都想巴结的大将军。
芷月还小不知情爱,看着她单纯的眼睛,文慧摇摇头:“罢了,不提这件事。”
又过了一会儿,文慧觉得今日这首相思古曲很不得要领,弹得漏百出,实在是不太适合继续抚琴练曲,便吩咐道:“把琴收了吧。”
芷月虽然年岁不大,但还算会察言观色,见小姐面色不佳,不敢多嘴。
文慧本就疲累,一想到那纸“婚约”,就更加气闷。
文姝在梦中旁观这段对话,以为这文府小姐是心有所属才对嫁给将军十分头疼。
但随着她搜刮出凡间历代史书对南麓城人文的一些记载,她才知道——
原来这天胤最初是以“武”建国,以“武”兴邦,这些年不断在扩张国土,打压蛮族异邦各国及部落,对男女关系虽然不算封建古板,却也较为传统。
而南麓城却是以“文”建城,兴“文治武定”的理念,地处边界,民风开放,一夫一妻,女子婚姻自由,所以对女子而言,婚姻是一件十分要紧的终身大事,关系到往后两人一生的相处陪伴。
这是男女关系的理念冲突,崇尚一夫一妻,自由婚配的女子却要嫁入侯门,成为武昌侯未来的众多妻妾之一,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圣人赐婚对象若是文官也罢,论是哪个世家子弟都至少懂得附庸风雅,可偏偏是她唯独不喜的武将,那位可是实打实战场厮杀出来的铁血将军,又是开国武侯的后人,这样一个尚武的世家子弟,又擅长征战,恐怕连风花雪月这几个字都厌恶至极,哪会有心思舞文弄墨赏花弹琴。
而文慧小时候她曾与兄长言,长大后一定要嫁给能一同风花雪月,弹琴赋诗,携手云游,共度一生的人,若是习武之人也最好能如兄长一般是位手持雅士之剑的君子,而非刀枪戟棍虎虎生风的粗俗之物。
这是她儿时的心愿,唯有嫁与心意相通之人才算是圆满的。
可如今一纸莫名的婚约,便毁了她的美好憧憬,也难怪她忧愁。
夜已深,院落内的灯火熄灭,少女怀着深深的愁绪浅浅入梦。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好似有一双眼睛,让她很不安,总感觉有谁在审视着她。
次日,天色早已大亮,整夜多梦,疲累之感如一团缠绕的丝线包裹着她,意识还未清醒。
“小姐,小姐”
文慧听见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努力睁开眼皮。
“小姐!不得了了!”芷月一路匆忙,从院前廊疾步小跑到小姐房门急急唤道。
“……”
文慧勉强睁眼,终于听出是芷月在门口焦急地叫唤,晕乎乎地出声:“何事如此惊慌?“
她撑起身子,暖被滑落,冬日已经有些寒冷,她坐起清醒片刻,方才道:“你进来吧,别不成体统,被母亲或其他人瞧见定要责怪。”
芷月小心推开门缝,冬日清晨的一缕寒风灌了进来,她熟练而快速地侧身进了门,将门重新掩上,疾步绕过水墨屏风,走向小姐的床榻前方急急开口:“不好了,小姐!”
“什么事闹得这么慌张?”文慧微蹙起眉询问。
“是……是那个将军……他……”芷月有些着急,一急起来就犯了口吃的毛病。
芷月比文慧小两岁,是乳娘的孩子,自小便有轻微的口齿不清,平时听不出什么,但只要一紧张便会口吃。
“将军怎么了?”她早已习惯,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月听……听人说……那位将军……将军提前打赢了,已经回来了。”
芷月涨红脸,努力憋着一股劲说完。
“提前班师回朝?”文慧沉思片刻,方才问道:“你可知是何时?”
“小……姐,小……月没……没听清”芷月不好意思地结巴道。
“碍,反正早晚都会见上一面。”文慧嘴上这么说道,心下还是希望不要出现任何新的变故,如此一来,这场戏才会变得很有趣。
梳洗完毕,她让芷月前去取琴,然后独自披上一件雪毛大氅往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