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夜布上天际时,付姑奶奶过来了,人穿得喜庆,发髻也梳得格外精整,可惜动作过于豪放,左手掐着一只鸡,右手捏着一只鹅,大喇喇从门槛上迈进来,倒被店里一堆红红绿绿的年货晃晕了眼。
“这什么?”她指着捆着一堆竹子的盆景问。
“迎客竹。”折玉说。
“这是什么?”
“花开富贵。”
“跟对门学的吧?”
一堆人被她问得发讪,听得出来付瑶的言外之意是在嘲讽他们照猫画虎。往年都不摆这些用不着的,今年来了同类,看把他们疯的,尤其刘大头,还捯饬了一下,挺圆的大胖脸,眉心居然点了个红点,乍一看跟年画似的。
谁也没敢跟付姑奶奶争辩,付瑶也没搭理他们,搜寻一圈没瞧见付锦衾,习以为常道。
“又在后院呆着呢?”
折玉、听风点头应是,见她伸手,赶紧接了鸡鹅,姑奶奶进去前还吩咐,“别让刘大头开火,那是留着年初一吃的,年饭我那儿已经烧上火了,等我叫了他出来,一起到我那儿吃饭去。”
付姑奶奶每年三十都要来叫一次付锦衾,折玉、听风不敢拦着,知道她是好心,不想让他离了热闹,但也知道她叫不出去。
刘大头跟他们商量,要不然把鸡泡上吧,姑奶奶走了咱们就拔毛,守岁之前能吃顿鸡肉馅儿饺子。鹅就给它炖了,厨房还有三根山药,也切成块儿扔里。别看鸡肉发柴,做好了比猪牛的肉香嫩。
没人表示赞同,也没人拒绝,光是听这菜名就觉得不叫玩应儿。
后院门虚掩着,外面一世热闹,唯独这里像没上色的绢布,独自劈开一隅,与星月作伴。夜空恰也晴好,只是太静,尤其是在这种日子里,端衬出几分旁人眼里的孤寂。
也就只是旁人看来。门里的付阁主正在换灯笼,旧灯笼在年里要换下来,付瑶顺着他的手往上看,是一盏素面八宝菱花灯,这灯她之前见过,是对门疯子送给他的,他那日表现的不咸不淡,到年节倒要挂起来了。
“过年都挂红的,我昨儿拿过来的你不用,就她给的是稀罕物。”
当姐的忍不住“吃醋”,他也没理,摘下旧的换上新的,灯底下那一片就亮起来了。
灯下摆着一把太师椅,椅边有张小桌子,付锦衾坐下以后抓了把瓜子。
“你给的早挂门头了,进来的时候没瞧见?”
她就爱找疯子的不痛快,上次两人一起杀了沈弧,关系也没见好,依然是跟斗鸡似的,仿佛天生八字犯冲。
他递了付瑶一手瓜子儿,付瑶没接,他就自己在那儿磕。
“你上次说,沈弧上来就是奔着你来的?除他以外,还跟秦丹凤、林次婉那些人结过仇没有。”
那是谁?付瑶刚出师那会儿自顾自地历练过一番,什么不平事都管上一管,收拾的人太多,能记住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还在城里呢?”付瑶问。
“早走了,折玉看着出城的,据说脚底生风,走得一点犹豫没有,瞧着像路过。上次沈弧来得就挺莫名,我心里就犯了些嘀咕,也可能是多虑了。”
要说沈弧,也着实是个搅屎棍子,本来是冲姜染来的,临时遇见付瑶就一心杀她,至死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倒把老顾和刺杀的事儿给“埋”下去了。
不过付锦衾并非没有这方面的猜想,只是后续没再发出动静,就暂时静观其变。
“也怪我,当初没惹那么多事就好了,乐安毕竟是并将书阁所在。”付瑶也开始自醒,“我们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四处结仇,便如之前师父所说,做这天地江湖的一丛树草。”
“你怎么也开始说疯话了。”付锦衾的想法与付瑶不同,“人活一世当是自己,若要当树当草,还生着一颗心做什么。你要杀谁便去杀谁,左右离不了大格,坏人少了好人活的就多,也是功德一件。这乐安只要我在一天,你都不必顾虑这些问题,你做人,我来做树草。”
付瑶心里一紧,他是天机阁主,他没有任何选择,任何人都可以叛逆一下,只有他必须扎根在土里,他伸展枝叶,为她撑伞,让她做人。可他明明也是向往自在恣意的人,他的心也是活的,她忽然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疯子了,那是唯一敢落在他枝干上起舞的人,他心里欢快,难得见到这种一意孤行的鲜活。
但她仍旧不喜欢疯子,她总有一种预感,付锦衾的人生会因姜染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这个代价在预想之中就已极大,她不想让付锦衾受到任何伤害,甘愿当个恶人。可也知道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付瑶转开话题道,“今天是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