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换成荠菜肉的,不要韭菜。”
“将她做成了荠菜肉馅儿的饺子!再看那张生身后,分明有一双眼睛在直直瞪着他!”
好可怕!
雅间门窗半敞着,故事就顺着窗户往堂下飞,飞得楼下两人后背飕飕蹿凉风。
偏生那位赵姑娘,像是忽然说出了兴致,嘴型一聚就吹出一阵打着旋儿的风,再一用醒木,又拟出了脚步临近的声音。这人有些年头没说书了,下午那点故事只算开嗓,到了晚上才算真找回一点感觉。
她也不记得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了,全心全意的讲,聚精会神地描述故事里各类人物的表情,说到最后,林令睡着了,或者说是醉倒了,两坛黄酒下肚,招来了瞌睡。吴正义解脱似的冲到楼上,说出了一个让赵宝船杀了他都不解恨,必须得再鞭一遍尸的混账话。
“知道酆记怎么走吧?”
吴正义让赵宝船把林令送回去。他想拉住林令这个回头客,认为林令对赵宝船一定带有好感,否则不会任由一个破锣嗓子在身边讲一下午江湖好汉和一晚上人肉饺子。
于是戌时近末时刻,说了大半天故事的赵姑娘,黑着一张脸,以驴拉磨一般的姿势,半披半背着醉酒的林令,走在了灯火还算通明,摊子还没散尽的大街上。
“那是酆记的林令吧?”
“好像是。”
“背他的那个是谁啊。”
“好像是曲沉新来的女伙计赵宝船。”
“这俩人认识吗?”
“应该认识,不然一个大姑娘这么背着一个小伙子走?”
一路上,赵宝船都在听着各种议论,脚步沉重,心头恼火,他们以为她愿意背吗?要不是吴正义那个杀千刀的掌柜,要不是林令酒量不好,她犯得着把这人背回来吗?
她的身体受药物压制,早没了正常时期的体力,她知道累,知道沉,知道自己快累断气了。
“两坛黄酒就醉成这样?你还喝什么喝!”她憋着力气也要骂出这句。
背上的人当然没有回应,睡的十分扎实。
“我那故事讲的多么精彩绝伦,引人入胜,猛鬼都要出笼了,你睡着了,这不是砸我招牌吗?”
“我五岁说书,六岁被大先生带着登台,从来没把人说困过。”
“你这样的,往后别来了,你就不适合听书!”
柳玄灵其实是个非常话痨的人,没被顾念成捡到之前,一天最少要说三本故事,后来不干这行了,逮着顺眼的人也能聊小半天,不过这一时期的她已经信不过大部分人了,所以活下来的“聊友”并不多。
“这街怎么这么长,你自己也使点劲,我快撑不住了。”
“你说你这酒唔......!!”
柳玄灵的嘴忽然被捂住了,林令偏过头看她,眉心紧拧,有些不耐烦,眼睛里是迷离的醉态,不知是醉是醒。
“吵死了。”他贴着她的耳朵抱怨。
两人的姿势这会儿看起来有些暧昧,先时是背着,林令太高,柳玄灵抱不动他的腿,就将胳膊抱在身前,两条腿拖地,披着一床大棉被似的在地上拖着走。
现在林令站稳了,两人从上到下贴合,几乎是从背后抱住的姿势。
“你,没醉?”
柳玄灵在他掌心呼出一口热气,不知是因为痒,还是意识到姿势不对,林令皱了下眉,松开手,胳膊还吊在她肩膀上。
“本来醉着,你总说话,就醒了。”
他仍旧站不稳,架着她的小身板当拐杖用,扬颏一指前面,“再劳你片刻,送到门口就成了。”
柳玄灵这才发现快到酆记了,远远的,她看见黑漆大门上飞着两盏白皮灯笼,灯下还有一道人影,穿赤色流云映月裙,给人的感觉极厉,正掖着手靠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那是。”姜梨吗?
柳玄灵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那是个活在传闻里的人,她听过她很多故事,从师父,也从山月派掌教嘴里。她曾暗嘲过顾念成的谨小慎微,真正要面对这个人时,竟然也生出了灌铅一般的惧意。
赵宝船没动,那人反而由远及近的来了,步子迈得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似寒光下的刀影,愈见锋利。
“林令。”
她的音色偏冷,街道两旁的光线忽明忽暗的打在她脸上,先是一张冷森森的白瓷脸,再是一口赤红的唇,接着是,曲起的一双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