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说听,傻都犯完了,总得要点什么回来。
其实这事儿说到底,是两个人谁都没正经爱过什么人,在姜梨心里,除师父太师父以外,就是与童宗弟子的同门手足之情,没接触过男女之爱。付锦衾这儿就更空白了,父母亲人,师父师兄,本来感知到的爱就很少,还一个个的相继离去。
没人教过他们怎么爱人,也没人讲过该如何爱。
都是盲人摸象般的摸索,凭着一颗赤诚之心,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把一个人装进心里。
他说,“我得到的不多,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在失去,所以对人对事很少强求。我以为我会在乐安终此一生,没想到你会预兆的出现。我没想过一个正常人会喜欢上一个疯子,没想过我会拿着两瓶金创,去看一个被狗咬伤的女人,没想过会大半夜翻墙,没想过会为一个人操这么多心,更没想过这个人对我这么重要。”
“我本不信宿命一说,有你之后反而信了,你我都是防备心极重的人,若是以真实面目相见,不会走到今日。我是极贪心的人,你要一生,我给一生,没打算给你后悔的权利。”
他说:“此心只此一颗,现在如何,将来便如何。”
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承诺。
姜梨将他的手攥得很紧,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正式,明明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许下这么穷尽一生的承诺,明明可以抽身,却选了这么笨的一条路。
“你怎么跟我一样傻了。”
他半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将她的碎发掖到耳后,手指顺势划过脖子,轻轻刮了一下,“所以不能轻易跟傻子玩儿。”
这手像有魔障,刮得她身上一颤,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心里似凉似热,难得没跟他还嘴,“只怕我一生太短,不够还你深情。”
付锦衾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不谈欠还。”
视线下移,她是个娇贵东西,只是轻轻一划,脖子上就留下了道浅浅的红痕,他偏头,吻到了那条红痕上,缓慢游走。感受着她跳动的动脉,和她身上滑腻如绸的香。
她呼吸一窒,全身都在紧缩,她像被咬住脖子的猎物,紧张到手指微曲,“做,做什么。”
“跟我好朋友讨点甜头。”
他舔上她的耳垂,轻轻含住,她眼里出了一团水汽,被这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触感迷了心。
“不是说,不谈欠还吗?”音色小小的抱怨,爱他的亲昵碰触,却有点口是心非。
“这方面不算。”
他找上她的唇,他对好朋友有欲望,其他都可以欠,只有这个不行。
窗上映出两朵花影,窗外是两朵并蒂而开的玉海棠。
香艳又惑人。
南城一战之后,乐安城就犹如烧开的滚水里扎进的一坨冰,忽然进入到一个冷静期里。锅底生着火,没人知道冰水什么时候会再开,但这平静是扎扎实实的,连打更的拂尘老道和老猴子磐松石都有了融进乐安的趋势。
“我今天去买菜,那个张家大姐又多给了我一把小葱,你们说她是不是看上我了。”老道经常帮其忍买菜,每次回来都要念叨两句,大家都知道他想听的是“是”。但是没人搭理他,时间长了听得耳朵开始长茧就干脆戳破这层窗户纸。
“那是因为她们家菜卖得最贵,旁人一文银子三把,她那儿只给一把半,有时还缺斤少两。但凡有冤大头买她的东西,她都会搭点不值钱的小葱,下回你再去一准还送你。”
“那她给我也比给别人的多。”老道把菜甩灶台边上,是个经不得说的‘心里美’,说完还搡磐松石,“你说对不对?”
磐松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翻出几文银子,看着天色招呼门下弟子,“走走走。”
老磐头儿手下还剩六个孩子,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左右,南城之后就彻底住在了酆记。孩子身上多少带着点伤,好在都大碍,脸上青青紫紫,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结了痂。他们平时没有旁的消遣,唯一的乐趣就是去长盛街那一片看耍猴。
其忍觉得他们照镜子也能看到,但因最近相处的不,就把这句缺德的话给咽下去了,转而去说老道,“人家都看猴去了,你干嘛去?”
岁数大的人觉少,三两时辰就醒了,俩老头晚上打更,白天还有好些富余的时间需要自己打发。
老道用拂尘扫了两下衣裳,“我比他高雅,跟林令到茶馆听书去。”
其忍在灶台上忙碌,“上次不是说他们馆子里那个张修极没了吗?她侄女还是外甥女的,还来咱们这儿买过一口棺材,现在还有人说书?”
老道说有,“现在就是他那外甥女在那儿说。”
说到张修极这外甥女倒也有趣,长得挺小家碧玉一个姑娘,就是嗓子极粗,一说话就跟破锣开嗓似的,张修极死的那天她来酆记买棺材。当时铺子里只有他和老顾在,张修极那外甥女儿往地上一跪,不知道看他们俩谁像她舅舅,忽然掩面一哭,差点没把老道吓死,以为谁家驴没栓稳成精了呢。
老道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山月派司另柳玄灵,是曾经跟他们定下盟约又中途逃跑的人。老道没亲眼见过她,都是连记从中传信,而且柳玄灵确实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南城那次她受了很重的内伤,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回去,又发现她“舅舅”死在屋里了。乐安城那些街坊都很热情,一听说张修极死了,全都跑来安慰她这个孤女,她又只能打起所有精神少为她“舅舅”哭丧。
吴正义给了她五十文铜板让她发送他舅舅,不是忽然有了良心,而是要她继续留在茶馆说书。乐安城会这手艺的人没几个,张修极死后,吴正义手边就没能用的人了。
“但是我这嗓子。”她的声音一直恢复不了,衔音玲没有用武之地,上次跟天下令交手,也是败在这副嗓子上。
“嗓子有什么关系,林爷不就总找你说书吗?会讲故事就行。”吴正义倒不嫌弃她,说书这事儿需要真功夫,会说的好过不会的说,会的不及说的好的,“赵宝船”属于好的一类,吴正义至今都记得那夜的鬼故事。他愿意单独给她开个午夜场,没准生意比之前还兴隆。
留下来对柳玄灵来说是好事,周遭的人越接受她,她越能扎根进乐安。于是接下棺材本,拜谢吴正义后,她就含泪出门直奔酆记而去。
她肯定要在这里买棺材,她得看看她师父还活着没有,如果活着,就顺便让他看看她也活着呢。但是她要来酆记就不得不吃药,一吃药,她那嗓子更没好了。
其实柳玄灵来酆记之前也是忐忑,不是怕姜梨,也不是怕一手灭了天下令的付锦衾,而是怕她师父会死。
南城那次她逃走以后折返过一次,之所以没有贸然冲出来,是在路上看到了付锦衾的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救姜梨,姜梨身边的人应该也会平安。
可她不敢确定她师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当她在酆记看到活着,只是脑门上肿着一颗大包的顾念成后,跪到地上就开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