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觉症
刘纵一边往外走,一边假装看手机,假装手机上是重要的人发来的重要的信息,歪着脑袋,紧锁着眉头,嘴里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做潜台词,意思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他火烧火燎地在三米外就伸手去拉案情分析室的门,脑海里过着“赢了赢了,出了门就赢了。”这个念头的时候,门突然被外面的人推开,整扇门的力道都拍在了正迎门而去的刘纵脸上。
要是在平时,这样的小意外肯定会把张炎和李四百乐的前仰后合,但这一下正撞在气氛紧张的节骨眼上,此时不但没人笑,连眼冒金星的刘纵都感觉这一刻让他搅合得一点都不严肃。
刘纵捂着被撞酸了鼻子满脸是泪的脸,还来不及看清楚伤自己的人是谁,一个清冷的声音先一步进了他的耳朵。
“我有个请求。”说话的是解眉。
张炎和李四百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等着她说的那个请求,尽管俩人大概能猜出来她后面提出的那个请求是什么。
“别让王敕回来,别让他进这个案子。”
“怎么了解眉,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张炎故意装傻。
“这起案件里出现的指纹,是去年那个案子的死者。因为那个案子,王敕患上了联觉症,心理评估的专家说这是心理疾病,把他从刑警队调到了分局。”
“是。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他。你亲历了那个案子,你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张炎说道。
刘纵在门口不敢发出声音,他鼻子已经不酸了,但他怕再影响大伙说话,他的手一直没敢全部放下。
“他不适合这个工作,我了解他,他其实都不应该当警察。”解眉说的很坚决。
张炎打着哈哈,“那还不至于,一来那不算是什么精神疾病,二来,咱们的专家也说了,这种心理问题不影响工作,现在年轻人压力都很大,心理有点问题都很正常。”
“他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所谓,其实特别较真,一个不完,他绝不干下一个事。我怕刺激到他,所以,才特意来找您一趟。”
张炎点头,意思他明白解眉的用心良苦。
“咱们不说王敕有没有病,这个案子的线索和去年那个案子拴的这么紧。而且,当时案件里所有的脉络,大部分……说全部也不过分,都是王敕桩桩件件给翻出来的。我不是帮王敕说话,这个案子这么紧张,你们不能有私情。”
私情俩字一出,张炎和解眉的脸色都变了。
李四百不给俩人说话的当口,“解眉和王敕的关系我知道,关心他情有可原,我能理解,案子很紧,咱们都不是外人,就别绕着弯说话了……”
张炎顺着李四百的目光看了眼门口有点木讷的刘纵。
“跟你没关系。”李四百朝刘纵大手一挥。
刘纵不知道李四百说的这句话是让他别往外传,还是说他们正说的关于王敕的事跟他没关系,又或是李四百那句“都不是外人”跟他没关系。
“局长,你根本不相信王敕有心理疾病,或是他的问题其实就算是心理疾病,你是因为之前跟王敕的梁子一直没解开。”李四百的直言不讳,让包括张炎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很惊讶。
“我这个人一码归一码。”
“王敕坚持程序正义,举证当时的刑警队长老郑违反纪律,本来不是事的事,被王敕这么一搞,就变成了影响人一生的大事。加上老郑这个人也倔,老郑就被开除队伍了。老郑是你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你在工作上信赖他,在感情上可以算是话不谈的朋友。
老郑因为这个事搞得妻离子散,所以,你记恨王敕。”
“不。按规章办事没,但王敕人品不行。”张炎的音调比李四百低了八度,但每个字都承载了足够的份量。
“郑队长的搭档是王敕,所以当时王敕也受了处分,从职责上说,王敕没有,但很多同事背地里都说王敕出卖朋友。其实他和郑队长的关系很好,事后,他很自责。”
解眉的这番话让张炎很意外,他搞不清楚解眉到底是哪头的。
“我再说一句,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觉得王敕一直都不服你。”李四百说道。
“我是他领导,我在乎他服不服我?稽之谈。”
“你教导我们,案比天大,这又是杀人重案。”
解眉是一个什么都不怵的人,最厌恶别人说话办事拐弯抹角使心眼,听李四百这么说,她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
“这么大一个刑警队,就王敕一个人会破案么。”
李四百觉得解眉的声音冷冰冰的,几乎带着一股凉气儿。
“王敕会破案,他为什么被你们调走。”
李四百和张炎没吭声。
刘纵胳膊肘拄着两肋,手还没放下来。
“你们跟他接触过么,去跟他聊过么,知道他在想什么么。你们不是他的领导么,他也没少立功吧。”
张炎点点头,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
“解眉,我理解你,其实我跟你想的一样。”
“我觉得不一样。我是爱惜他,你们可能又要卸磨杀驴,对不起,这个词是有点难听,但恰如其分。”
张炎咧了下嘴,“这确实难听了,跟事实不符,没人卸磨,也没人是驴。”
“去年那个案子完结后,王敕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后来我跟他见过一次面,他好了很多了,也接受现在的生活了,所以我请求你不要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里面来,他会重蹈覆辙。”
“不至于。”李四百笑着说。
解眉根本没理会李四百。
“局长,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讨厌王敕,认为他有能力没德行,但我知道,你其实最看重的就是他,他在你心目中几乎是个完美人,也因为如此,他的问题才会在你这限放大。”
“我对谁都一样。”张炎笑着说道。
“其实这是你的心病。有个电影叫《红菱艳,主人公是个舞蹈家,梦想就是穿着红舞鞋跳舞。后来她穿上了那双鞋,她快乐极了,不停的跳,一直跳到死。不是她不想停下来,而是她停不下来。那是一个诅咒,穿上那双鞋的人,必须跳到死。”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所有人似乎都在想象解眉的这个比喻和王敕以前的行径的关系。
“王敕没那么严重。如果心里评估不达标,他怎么可能当警察呢。”李四百半拉屁股半靠着坐在了桌上,不以为然地说。
“他在克制,但他从来不承认。所以,他其实很痛苦,但他又不自知。”
“你那么了解他。”张炎问道。
“我们俩虽然不同专业,但在同一所大学。”
“他认准的道,没人能把他拉回来。”张炎摇着头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是他的领导,理应为他多着想一些。”
“我虽然是他领导,但他在我手底下干活的时候,好像一直是他领导我。”张炎半开玩笑,但是解眉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