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一派,原本以为大局已定。谁想中途生变,形势逆转,怎能不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幸好父亲是明智的。继位之后,吸取教训,早早便当众宣布立他为太子。太子人选已定,后宫自然是平地难起波澜。
对内,父亲以潘崇为太师,掌国事;任用成大心为令尹,总揽军政大权;对外,先后灭掉江国、六国、蓼国;攻打郑国,迫使其从亲晋转为与楚讲和听命于楚;攻打陈国,攻占陈国壶丘;遣使访问鲁国,与其建立友好关系;俘虏舒国国君、宗国国君,并攻打巢国。
出于战略考虑,将都城从下郢迁至上郢。之后,又平定斗宜西、仲归叛乱。从此,楚国内政稳定,对外数次会盟,一派欣欣向荣。
可以说,父亲是位相当有作为的国王。他抓住晋国君主早逝,新君年幼,派系内斗,晋国在中原影响力渐渐衰弱的间隙,把楚国的势力扩展到江淮一带,提高了楚国在中原地区的影响力。
他还未弱冠,已经清楚的意识到,父亲打造出这样的局面,就是为了要图谋中原。进而与晋国争锋,争夺中原事务的话语权。他暗暗下定决心,将来继位,一定要将父亲的宏图大略继续推进,甚至要超越父亲,走得更远。
可惜天不假年,父亲在位仅仅十二年,突然病倒。距离他弱冠仅有几月。没等到他行弱冠礼,好叫父亲安慰,他这个继承者已经成年,可以委以重任时,父亲便匆匆谢世。
父亲留给他的左臂右膀——成嘉和托孤大臣潘崇,他们出兵征战时,他还沉浸在父亲离世的伤痛之中,无法自拔。不曾想,他最信任的公子燮和斗克竟生出歹心,将他挟持。
消息走漏后,听闻成嘉和潘崇班师回朝,预料到寡不敌众,二人又心生一计,将他绑架出宫,打算带到他处另立山头。多亏两位大夫及时出手,杀了两个逆贼将他救回,他才重新回到郢都。
这次出走对他造成的冲击几乎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
父亲面临的是宫廷内斗。父子兄弟相残,是他主动挑起事端,他很清楚后果。要么成王,要么做鬼。况且他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主动权在他手上,他必定是有十足的胜算才决定发动这场政变。所有变数,都在他的设想当中。结果如何,他都一力承担,无怨无悔。
和父亲当时面临的情形不同,他面对的是贵族势力向君主突然发难。事发突然,他完全处于被动,坐在宫室里祸从天降。策划者还是他从小一直依赖的人。他整个人被吓懵了。
虽然侥幸死里逃生,他受到的震憾太大,至今仍心有余悸。世代辅佐君主的若敖氏,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令尹、司马、上将军这些手握军政大权的官位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要的是熊姓芈氏先人辛苦打下的江山!
他震惊之余又感到愤怒,想要拍案而起。最后却又不得不直面铁一般的事实——令尹成嘉虽没被刺杀,多年征战再加上此次救驾来回奔波,心力交瘁,将他迎回郢都不久,一命呜呼。他身边的可用之人还是若敖氏!
成氏弱,斗氏强。不是成氏就是斗氏,像走路迈步似的,要么左脚先,要么右脚先,反正没有第三个选项。如今,令尹子文之子斗般接替成嘉的位置,任楚国令尹。绑架他的始作俑者斗克虽死,他的弟弟却接任司马。
若敖氏的人挟持他,他却仍然不得不继续任用若敖氏的后裔。给他们高官厚禄,加封颁爵,以期留他们伴他左右,共商国事。不是朝中无人可用,而是若敖氏的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多是他们的弟子门生或是近亲故旧。楚国的要害职位,他姓完全沾不了边。
每每思及此,劫难归来的楚庄王就觉得失望无助。刚满二十岁的他,血气方刚,曾经怀有大志。既已荣登大位,内乱已平,眼下正是施展抱负的好时机。不曾想,一腔热情却被现实浇灭。他变得淡漠。继承父志的豪情壮志,被眼前的无奈淹没。干脆寄情田猎饮酒,美景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