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僰道亭侯府内，高明一脸凝重地对着杜畴公孙盛还有爨琛还有高祥等人问道。

“一个益州，几十万户人家，七八百万人口，光在册的修士就有几万人，流民才有多少？流民有粮草储备吗？有各种物资吗？流民各个是三头六臂吗？为什么这堂堂几百万人口是一盘散沙？在这么一股小小的流民面前处处失败？”

他停顿一下，看着那四人都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又继续道：“民众不知为何而战？官员呢？各地豪强呢？就如杜先生所言，因为罗使君沿着郫水修建长围，相当于就放弃了郫水以东的地域。现在江阳郡包括杜先生的家族很多都准备远迁，都准备去荆州当流民。自己的家乡都不待了，却要跑到异乡当流民？难道就不怕又走上李享他们的道路，最后不得已起兵造反？那下场能好吗？”

“我知道，包括杜先生的族人都抱有侥幸心理，也心说自己肯不不会如李享他们这般不愿再回雍秦两州，心说待到朝廷平定蜀地之后，自己便会第一时间返回故地。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为什么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财产自己不保护，却指望朝廷？朝廷若是短时间内平定不了蜀地流民呢？”

“我知道，杜先生也说过，江阳那边家族内没人愿意当流民。之所以不得不选择如此下策，是因为罗使君屡战屡败，现在有公然放弃了他们。以前，我总认为是某个人错了。譬如说罗使君指挥失误让这次战斗惨遭大败。可现在大家看一看爨琛的遭遇，看一看那些参军的遭遇，再看一看那些没有参军却对这些参军的逃兵的态度，我才发现不是罗使君一个人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高明先是一顿，继而提高声音大声道：“是社会错了，是所有人都出了问题。”

“就拿咱们僰道来说，我们练出来的那五百新兵，他们每一个人要为什么而战，参战有什么好处和保障，有什么荣誉，这都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但就如杜先生所言，这些东西，我们僰道侯国给不了，因为这只能朝廷给。哪怕我要出兵去征讨流民，也得朝廷同意，得县长请示郡守，郡守请示刺史。而且杜先生还说，我们练兵本来就是违背了大晋律法。怕是流民一旦平定，郡守刺史就该问罪我高明了。”

“这一切的问题，就好比朝廷把每一个人都绑住，不让你们有任何意外的行动，只让大家在朝廷划定的圈圈内行动。一旦出现如流民这种问题，你便是想要出兵，都不可能。没有上级批准，你便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乡，都有心无力。一切都要交给朝廷来管理。”

高明越说越是流利，两世的种种见闻终于有所融会贯通起来，声音越来越是激昂。

“官员们都是流官，都是对上级负责。上级要征兵，那大家都凑人头。至于说这些凑上去的人头能不能当兵使，没人操心。至于说这些凑上去的兵士心中是怎么想的，更没有人关心。上面不知道下面的心思，下面又如何会为上面卖命？一旦遭遇败仗，那就如这次一样，立刻逃散的四处都是。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而战？爨琛，我问你，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什么而战？”

正在边听边思考的爨琛听到高明突然给他抛了一个问题，先是一愣，半响才嗫嚅道：“我不知道，当时就是一门心思想要过来帮助益州平定流民。”

“很好！”高明对着爨琛点了点头：“大家看，多么朴素的感情！参军，为朝廷为州郡效力原本是非常朴素的情感。可到了现在，爨琛，你下次还愿意来吗？”

看到爨琛摇了摇头，高明继续道：“朴素的感情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参军了，你才发现很多上司根本就不在意这仗能不能打赢，根本就不去了解普通战士们究竟需要什么，衣食住行，能克扣就克扣。在很多当官的看来，这都是生意，都是赚钱的生意而已。”

“所以，当出现问题时，按照大晋的设计，应该都是由朝廷出面来为大家解决，朝廷也不允许大家自己来主动解决。但朝廷的事情都是由官员来做，官员是由朝廷任命的，他们自然是要考虑上面，而不考虑下面。所以，下面的兵士是为谁而战？本来保卫家乡是为自己而战，这是天经地义。可朝廷横插一杠子。从大秦改各国为郡县之后，经历的前商后商。原本刚开始，大家巴国的人还是巴郡的人，蜀国的人还是蜀郡的人，大家依旧还能团结一心，依旧巴国人在巴国的地盘上，巴国的地依旧是巴国人的。可经历了这么多来来回回的事情之后，这地是谁的？这家乡是自己的吗？”

“都是朝廷的。”高明说到这里已经激动起来：“所以大家才宁愿当流民，也不愿意保护自己的土地财产，因为这土地财产说到底都是朝廷的而不是自己的。那些从外地来这里当官的，更是如此。”

“大晋龙兴，分封天下，这路子原本是不错的。”若说高明在以前还坚持中央集权比分封制更好的话，那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事情后的他已然转变了念头，“可还是远远不够。各王国有内史，而不是让王国自己来管理自己。都是朝廷来为大家做主，而不是让各地人民自己为自己做主。若真有一天，流民过了江，打到咱们僰道，乃至打到宁州，而州郡并没有力量来限制击败他们，我们难道就只剩下流亡一条道路吗？我们难道连自己组织武装，自己保护自己都是大逆不道吗？”

“朝廷给不了这些普通的士兵荣誉，给不了这些普通的士兵待遇，给不了这些普通的士兵家属们优待，我高明给，我僰道侯国给。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战？他们不是为了当官的而战，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家乡而战斗。只要有了这股子精神，他们哪怕战败了，也会重新汇聚在一起继续战斗。”

“罗使君放弃了江东众人，但我希望杜先生你能过去告诉你的族人，告诉江阳郡众人，告诉他们先不要千里迢迢流亡荆州。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自己不放弃，我高明愿意帮助他们，我僰道侯国愿意出兵帮助他们。我们益州人依旧是大晋的子民，但只要大晋放权，我们益州人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

此刻的高明心中说道：不仅仅是在这个世界，在我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无数人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某些王侯将相的荣华富贵而拼搏而厮杀。战争不应该是如此，参军不应该是如此。这一次，我要改变这些，我要让大家为了自己，为了家乡，为了家乡的人民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