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和慧正脸色蘧然大变,他们无法驳斥陈清玄危言耸听,吞灵蛊的可怕他们深有体会。虽然无法确定它能否操纵他们杀人,但他们明白没了宋文卿的牵制,陈清玄已然拥有主宰局势的能力。他们仿佛眼见那可怕的场景,只觉面前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恶魔。
福灵僧衣胜雪,衣上血迹宛如朵朵红梅绽放,衬得他洁净而肃穆。他渐渐恢复祥和平淡,单掌竖立胸前,浑身陡然莫名一颤。陈清玄暗中腹议这和尚搞什么鬼,然后便看见鲜血从他耳中流出,神情有些凝固。
慧正察觉福灵的异样,见血方知他做了什么,骇然唤道:“师伯!”福灵含笑不语,他业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为了抵挡吞灵蛊的攻击,为了保住囚龙寺上下,他毅然运功震聋了自己的双耳,其所需要的勇气无比巨大。
陈清玄也不得不佩服福灵的果决,他当年被称为“侠僧”,而“侠”之一字从来都不是温和软绵的。他是囚龙寺的金佛,上百岁的老和尚,满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弟子有难,以身饲虎又何妨?
福灵此举着实令陈清玄有些无措,吞灵蛊对他的影响已然不足挂齿,他将要独立承受两位禅宗高手的联合攻击,压力之大不言而喻。他心思电转之下顿生一条毒计,慧正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让他去挡住福灵呢?
福灵感觉情形有异,率先举掌来攻,掌风呼啸而至,可是灵音无声,遁入虚空,慧正挣扎片刻便失去了神智。只见他后发先至,身影迅然扑出,挥掌攻向福灵的后背,引得周围僧众惊呼连连。
福灵惊觉背后破空之气,转身一掌击实,见攻者乃是慧正,顿时明白其中缘故。慧正攻击未歇,连绵的掌势倾泻而出,般若掌力道遒劲,气浪发出拍岸的声响,可见其威。福灵皱眉回挡,可一个无心无识全力施为,一个投鼠忌器威力大减,情势显而易见,福灵渐落下风。
陈清玄露出满意的笑容,慧灯临阵变节带来的不快也烟消云散。若非将慧正变成听话的傀儡需要耗去他几乎所有的心神,他只怕还要亲自出手加速福灵的死亡。即便慧正杀不了福灵,他也自可隔岸观火,到时坐收渔翁之利。
慧正出手毫无守势,陈清玄自不在意他是否需要防御,因此他的掌法尽展刚烈杀机,少了大梵般若掌的中和厚重。福灵岂能施展杀招?束手束脚,颇不自在。不过他是囚龙寺的定海神针,最后还是渐渐稳定了局势。
般若掌大成者的对攻,是千载难逢的场面,看得每一个人惊心动魄。他们每一次交手都似雷霆震动,仿佛脚下大地跟着一起颤抖,风沙狂舞化作一道巨龙围绕着两人盘旋。劲气沉沉四下逼压,逼得所有人都退避到远处。
老祖宗和掌门自相残杀,僧众皆知陈清玄是罪魁祸首,他们焦急之下,绕远向陈清玄靠近,举棍向其抡下。即便是无法分神的陈清玄也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只见银剑飞驰,剑光幽冷,囚龙寺僧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福灵瞧见这边的境况,他们此举不自量力,无疑送死,于是猛然怒喝道:“你们统统退下!”僧众听闻老祖宗发话,只得停止袭击陈清玄的打算。陈清玄有些志满意得,等杀了福灵和慧正,再毁大须弥阵,寺外养蛊已成,自可将囚龙寺寸草不生。
福灵和慧正已然斗到白热化的程度,内息急剧消耗,若无人化解窘境,只怕两人最后互耗到油尽灯枯。石棚中的老僧一脸愁苦,他们感受到寺外的凶气渐炽,显然是凶邪之物生成,若是再擅自以大须弥阵化解这场危机,只怕凶蛊涌入寺中,将不知多少人丧生。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时,一行六人悄然来到此地。他们皆是比慧正还要苍老得多的僧人,个个衣衫褴褛,槁项黄馘,浑身上下了无生机,仿佛一阵风都能让他们人死灯灭。即便是囚龙寺的僧众瞧见他们,也惊诧寺中为何会有这般苍老的僧人,他们竟一无所知。
陈清玄微微皱眉,对忽然冒出来的六位老僧,先是心生戒备,后来观察他们俱是虚弱无力,似乎随时都会被场中的劲风刮倒,便又不大放在心上,暗道他们来此真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接下来,陈清玄瞧见六僧费劲巴拉地矮身盘坐在地,粗粗喘息了好一会,然后双手合十,似要开口,心又莫名提了起来。不知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和尚到底要弄什么名堂,总不会是要念经超度亡灵吧?
六僧忽然开口,每人只发一音,依次是“唵”“嘛”“呢”“叭”“咪”“吽”六音。此乃六字大明咒,是观世音菩萨慈悲的咒语,蕴藏着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能够促使恢复自性莲花,能破我执,一切如意具足。
六字真言由六位大德老僧合力发出,恍似天降六道佛光,佛威四压,拂开所有的昏昧阴云,得见我佛真身。虽然一人一音,一音一字,但却耗尽了老僧最后的生机,一言之后六僧尽皆溘然长逝。
六音响彻灵鹫峰,慧正闻音即刻呆若木鸡,静立场中,一动也不动。福灵流露悲色,那六僧俱是他的师弟,于悟真洞坐枯禅不知多少年,一心追求功德圆满,寺中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虽不闻六音,但他知道六位大限将至的师弟自毁修行,以性命为他换得一个机会。
福灵来不及悲伤,他果断舍了慧正,飞身向陈清玄扑去,般若掌耗尽全身真气轰然拍出。手掌周围风起云涌,隐现一道硕大掌影,正如大雄宝殿的佛陀手印。陈清玄有些猝不及防,提剑刺向福灵掌心。
实际上,陈清玄与福灵于武道修为不相伯仲,然而福灵含怒势强,陈清玄情急势弱,银剑被掌势所迫,兀自失了准头,般若掌持续攻入。陈清玄脸色微变,脚下急忙跺地,飘身向后飞退,手中银剑交叉复又削向福灵的手掌,最关键的是他赶忙驱策吞灵蛊。
陈清玄实在太过依赖吞灵蛊,与福灵这样的高手过招,心境不免逊色。般若掌携煌煌之威,势不可挡,银剑竟被掌劲击飞出去。福灵气势持续上升,身躯好似丈八之雄,陈清玄心中微微一怯,但胸前那一掌越来越近,他只得硬着头皮挥掌迎上。
双掌轰然击实,陈清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福灵嘴角溢血,并未讨到多大便宜,方才同慧正相斗消耗了太多内息,若非他此刻气势正盛,大梵般若掌又是天下最霸道的掌法,只怕稍有懈怠便会伤得比陈清玄还重。
陈清玄不愿再同福灵对掌,那是自讨苦吃,唯有以精妙的身法躲避,然后全力御蛊操控慧正。若六字真言持续镇压,吞灵蛊或许难以故技重施,可是六僧已然圆寂,慧灯再次被吞灵蛊控制,举掌向福灵攻来。
陈清玄心下大定,不再畏惧福灵,气势渐渐升起,他身影游走之时,还能同福灵对上几掌。这时慧正已然逼近,挥掌印向福灵的背心,陈清玄只觉险情已消,心中大喜。然而奇怪的是,福灵竟似不知慧正攻至,依旧紧追陈清玄不舍。
陈清玄惊疑之时,不免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就让你死在囚龙寺掌门的掌下吧。在僧众的哭喊声中,慧正一掌击中福灵,掌劲透入他的五脏六腑。陈清玄喜上眉梢,虽然奇怪福灵为何没有避开慧正这一掌,但他必定非死即伤。
陈清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福灵生受一掌之后,神色痛苦却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此事一般。惊变陡起,福灵被慧正一掌击成重伤,其掌法已然构不成威胁,但他受这一掌之力赫然拉近与陈清玄的距离,他张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陈清玄忽觉那鲜血好似从福灵口中射出,凝聚成一团,破空射向自己,准确的说是射向自己肩头的吞灵蛊。陈清玄勃然变色,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了,那口鲜血猛然将吞灵蛊击落肩头飞到远处,然后囚龙寺蘧然响起一道惊恐的嘶叫。
陈清玄只觉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漆黑,自身仿佛要坠入无间地狱。他满脸惊恐,狰狞地嘶叫着,他不知不觉中对吞灵蛊依赖已深,片刻也不想离开。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吞灵蛊,可是福灵苍白的面孔正缓缓逼近他,他又是一声嘶叫,满心恐惧,转身逃走。
福灵支撑着等陈清玄不见了身影,然后心志一泄倒在尘土里。因没了吞灵蛊的控制,慧正幡然清醒过来,他虽然被控制了神智,但是对方才所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他赶忙扶起福灵,自责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忙道:“师伯,您怎么样了?”
福灵在慧正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他全身虚软无力,已然奄奄一息。慧正慌忙渡入一道真气,他深感愧疚,五内俱焚,不住自责道:“都是弟子不好,害了师伯……”福灵摇头打断了他,虚弱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故意受你一掌,方才有机会破了吞灵蛊,你没有错。”
慧正悲痛之色并未稍减,福灵又道:“我不行了,临死之前,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周遭围上来的僧众闻言,皆盘坐在他的身前,忍不住哭了起来。慧正知道他的伤势沉重,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悲伤道:“还是师伯示下。”
福灵稍稍平缓了呼吸,缓缓道:“第一件事,即日将师弟送往火焰岛,那里有五行周天剑阵,又有张公子等人的照应,师弟的安危我就放心了。若能渡过此劫,今后他定然能够兴盛佛法,重振囚龙寺。”
“第二件事,陈清玄只是暂时被惊走,等他想明白了,只怕会卷土重来,在你们恢复之前,我的死讯能瞒一日是一日吧。吞灵蛊被我击落,就在附近,万不可让陈清玄失而复得。寺外蛊虫散入灵鹫峰,后患无穷,你们可去苗疆请人驱蛊。”
“第三件事,出家人虽然不在意生死,但是能少死一人就少死一人吧。在蓬莱这件事上,若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你们不必为了固守灵鹫峰而白白牺牲,只要师弟不落入他们手中,蓬莱就翻不起风浪,中土可保。”
言毕,福灵挺身合眼,断了声息,一代高僧就此圆寂。慧正发现福灵尸身坚硬如铁,又洁白如玉,泛着淡淡的七彩光辉,暗道师伯诸德圆满,诸恶寂灭,是为得道。周围僧众伏身于地,经声和呜咽聚成声浪,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