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阖县中,有人喜欢有人愁。
得利之人,赶紧包起财帛去酬谢相关人等。
那被加了税赋、被摊派到出差役、被加了捐资的人,也得赶紧备好黄白之物,前去县衙里打点一二,以图将自家赶紧从衙前差役中摘出来。
此时只见各显神通,有人杀猪捉尾巴捅后腚,有人屠猪按腿剁头颅,各有各的招,各有各的门道。
无论这些富户去找谁打点,其实,都得入了那朱押司的囊中!”
“何故?”
“啪”!堂木一敲,说书先生道:
“却是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的!
二八也好、三七也成,胥吏们终究还是汇总到朱押司手里。若是谁敢不如实将金银交与朱押司,过不了几日,这人不是被麻袋套头塞进沟渠,便是被调去看守县仓……嘿嘿,你就等着赔的倾家荡产罢!
县仓里,哪可能没损耗?!”
(还有更倒霉的,被打发去押解银饷进京。
北宋有一个倒霉鬼押解银子进京,被当做皮球在各个衙门之间踢来踢去,足足三年回不了家。
而他押解的银子,高达:一两另八十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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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张泽瑞听不下去了,愤然摔了茶盏,起身便走!
望着他削瘦而凛然的背影,西门庆喃喃自语:“操蛋,喝杯茶,听个书,招谁惹谁了我?又得本少爷赔钱了。”
茶钱店家奉送,可没包括细瓷茶盏。
那掌柜见张泽瑞是秀才,自是上的顶好茶具,凭白害得西门庆多赔了不少银钱!
西门庆到楼下柜台上赔了银子,想了想,又跑回二楼上,将桌上的瓜子点心,统统用袖子包了带走。
西门庆心里面,这才舒服了不少。
回到家里,张泽瑞犹自不忿,气冲冲的坐在书桌前,鼓着腮帮子,好似脸颊里藏着坚果的松鼠。
西门庆道:“闲来无事,听场说书而已,张兄何必着恼?”
张泽瑞一拍书桌,怒道:“我等苦读圣贤书,心心念念就是替天子牧民,造福一方百姓。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平决狱讼,有德泽禁令,则宣布于治境。凡户口、赋役、钱谷、振济、给纳之事皆掌之,以时造户版及催理二税。”
又是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张泽瑞恨恨道:“大小官员,勤勤恳恳不敢懈怠、兢兢业业不敢推托劳累。何至于被这些蚁民编排?气煞我也!”
西门庆不想自己的书桌吃亏,便开口道:“是那说书先生编排抹黑,还是确有其事,张兄去考据一番,不就清楚了?”
张泽瑞抬起头问道:“我区区一名秀才,去哪考察?”
现在总算知道你自己不过是区区秀才?
刚才听你的口气,至低也是一方正堂官的心得感悟啊。
西门庆笑道:“此事容易!明日我便带张兄去牢狱中,体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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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话间。
“张公子,这是奴婢替你洗净的衣衫。”
素素捧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进来,对张泽瑞屈身一礼,询问道:“请问张公子,这衣物是放包袱里,还是……”
说着,抬起头瞪了西门庆一眼:“少爷,你怎地又惹张公子着恼了?”
“……”
西门庆瞧见素素进来的时候,对着那张泽瑞笑吟吟的,怎么一转脸,就一本正经地指责我了呢?
到底是谁给你发工钱?
大黄你别夹住尾巴,本少爷要与你交流交流,很深入那种。
真真儿曰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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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西门庆的腮帮子也塞进去两核桃的样子,素素噗嗤一笑:“少爷是读书人,读书人不当是以理服人么?怎地斗起气来。”
说着,素素放下衣服,拿出一根粗线,对西门庆道:“少爷,张公子丢了行礼,赶考路上还须几套秋衣才是。请少爷帮张公子量量尺寸,奴婢好赶制两身衣服。”
西门庆侧着脸问道:“沽衣铺里好少的成衣沽售了,买一套就是了。你偏要自己练手,闲的么?”
“沽衣铺里面的衣物,腌臜无比,哪能沾张公子这样人物的身子!”
素素道:“便是去裁缝铺子里做两身,也强过买沽衣铺里面的脏衣。”
咦,素素你什么意思,这么体贴这张泽瑞啊?
素素她说的倒是实情。
沽衣铺里面的衣服,来源复杂:有手头拮据的人,在典当铺做了死当,典当铺转手卖给沽衣铺子。
有贼偷盗得了衣服,卖给沽衣铺销赃。
有的衣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见素素动了情,西门庆心中暗叹一声:傻素素啊,你一个奴婢的身份,张泽瑞这样的人,你真的高攀不起。
阶级鸿沟,真不是说着玩的。
明年等他中了进士,你们之间,更是天上的龙与地上的虫那样的距离。
便是张泽瑞愿意纳你,你一辈子做一位小妾,也就顶天了,那还得你替他老张家,生下一男半女才行。
想转正?
别说门儿,连窗户都没有!
那些想搞宅斗、宫斗上位的,是绝对不可能的,纯属做白日梦。
哪怕张泽瑞处处护着你,你也只能一辈子当小妾,生下来的儿女,一辈子也是“小娘”养的身份,受尽欺凌。
除非素素的主人西门亮,突然变得权势滔天,把素素受作义女,彻底洗白白出身,再嫁一个曲意奉承,想巴结西门亮的官员。
只有这样,素素一辈子才能真正的过上小家碧玉女子那样的正常日子。
在权势面前,从来不缺柔软的膝盖。
只要利益足够大,原则是可以商量的。惹的火起,将它丢到爪哇岛上去,也不是甚大事。
估计西门亮这辈子,是当不了大官儿了。这样的话,素素也就别指望能够逆天改命。
阶级社会,等级森严。
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一个人所处的阶级,而且是跨越不了的。
咱西门庆想的这些,可不是信口开河,有曲为证:
(夏庭芝.水仙子.赠李奴婢)
丽春园先使棘针屯,
烟月牌荒将烈焰焚。
实心儿辞却莺花阵,
谁想香车不甚稳,
柳花亭进退无门。
夫人是夫人分,
奴婢是奴婢身,
怎做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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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