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秧的眼眶在霎时间变得血红,她一把夺过韩砚清的长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手起剑落间,士兵的喉管被利刃猛然洞穿,鲜血喷溅而出,落在剑身一侧的繁复花纹之上,透着说不出的殷红妖艳。
寒芒划过,少女抬手待要再刺,却被韩砚清从后面拦腰抱住,翻身带上了一匹战马。
“放开我!”裴南秧挣扎着说道,手肘狠狠向后击去,努力地想要摆脱男人的控制。
韩砚清蹙着眉头,不顾胸口被重击的疼痛,将少女紧紧箍在怀里,沉声说道:“你这般跑回去送死,对得起裴夫人不要性命救你吗?”
听到男人的话,裴南秧蓦地一愣,眼中的悲忿在瞬间褪去,幻作了哀不自胜的血泪盈襟。
韩砚清见少女停止了挣扎,急忙从她手中拿过长剑,朝着马股重重划去。
战马顿时发出一声长鸣,双腿踢开几名冲上来的士兵,发了疯似的朝前奔去。
山道上的风迎面吹来,刺痛了裴南秧的双眸。眼泪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如雨点般落在了韩砚清环住她的手背上。
男人僵着身子,目色哀切,笨嘴掘舌地安抚道:“你放心,裴夫人的尸身我定会让人处理妥当。逝者已矣,你……应当往前看。”
裴南秧没有应声,她握紧了双拳,用力将余下的眼泪压回了眼眶。因为,从今以后,前路山高水长,人世熙熙往往,再也没有人会守在她的身边,帮她擦去泪痕,陪她走过所有的未知与黑暗了。
战马顺着官道极速奔跑着,待得转过几个坳口,地势渐渐平缓,长平城高耸的外墙也在蜿蜒的道路尽头豁然清晰。韩砚清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古城,一踩马蹬,抱着裴南秧翻身跃起,稳稳落在了地上。
出乎他的意料,裴南秧没有哭,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形单薄,仿佛随时都会随着寒风消散而去,落作一地烟凉。
韩砚清的目光淡淡扫过少女眼角下干涸的泪痕,心头不禁划过一阵细密的痛楚,他低下头,从身上摸出一袋金叶子递了过去,沉声说道:“南门的守军和码头的船家我都安排好了,待会你进了城,立刻离开大宁,去成汉也好,去北周也好,再也不要回来。”
可裴南秧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她没有伸手,也没有回答,依旧那般平淡无波地立着。男人沉吟片刻,又从怀中掏出了把极其精巧的匕首,将它和金叶子一齐塞进了少女手中,目光微闪,鼓起勇气说道:“你拿着这把匕首路上防身……若是你害怕的话,我可以抛下陈掖的一切,陪你去成汉,去……”
男人的话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了裴南秧唇边浮起的冷笑与嘲讽。
是了,五年前的碎雪关,眼前的少女面对伏羌人的屠刀,都不曾畏惧半分,今时今日的困局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他自己,明明知道父亲是毁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可却仍像个跳梁小丑般奢望着她的回眸,幻想着能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浪的天地。
何其可笑,又何其讽刺。
韩砚清垂下眼眸,藏住了心中全部的悲伤,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裴南秧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韩砚清。”
男人脚步一滞,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少女的面孔,似是惊异,又似希冀。
“五年前的碎雪关之役,你我曾经并肩作战、共斩敌寇,纵然后来有所疏远,但在我的心中,还是把你当做生死之交看待。可如今,你韩家在朝堂上颠倒是非黑白、害我父兄亲人惨死,就算你今日出手相救,我们的袍泽之谊也不复存在,”裴南秧仰着毫无血色的脸庞,语气冷厉地说道:“日后再见之时,你我之间便是家仇旧恨、不死不休。”
话音落下,韩砚清看着少女眼中清清楚楚写着的厌恶,终于意识到,五年间自己暗藏的、期待的回望与渴求,终是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他垂下写满哀寂和凄然的面容,抬起手向少女深深揖了一礼,似在赔罪,又似在拜别。随后,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向着来时的方向疾步而去。身后,冷风摇曳、荒草萧瑟,徒留一地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