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他伸出小手儿,好奇地去接那晶莹洁白的飞雪。而在手与飞雪之间,一名白发银髯的老者突兀地出现在了师父的身旁。
那洁白的长发早已过腰,银白的胡须直至垂落至了腹部。再看那一身雪白的长袍,宽大的袖口儿就快垂到鞋面,而长袍的衣襟更是长出了两尺多。若是这个老人站立在地面上,那袍子早就拖在地上了。
老人的面容他有些看不清,只看到他正面向师父微微低着头,而手中提着一柄与师父完全一样的长剑。
“剑灵!”
金袍老者似是瞬间顿悟了什么,凌天而立的他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白衣少年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杀!”
下一瞬,那老人手中的长剑突然躁动起来。数道森白的剑气围绕得剑身萦绕不息,那一阵阵迸发出的威势如实质的寒风般,吹拂着附近的一切。老者宽大的袖子和衣襟,在寒风中被吹得咧咧作响,那萦绕在长剑上的剑气也越发狂暴起来。
剑气纵横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如坠冰窟般的森寒。而年幼的他也被那老人的威势所惊吓到了,他别过头不敢去看那个老人。可一只轻柔的手却将他的视线扭了回来,只见那个大姐姐正看着他,那如凝脂的脸上强忍着笑意却是不敢发出声音。
少女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此时,她贴近他的小耳朵儿轻声说:“小师弟,好好看着!”
透过飞雪,师父的面庞仍是平静无波且异常地漠然。而此刻,那个老人突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他的视线急转,抱着他的少女似是预知到了一般,那纤细的身形快速转动了一些。而他的视线,就正对着那名身穿金色长袍的老者。
“我就知道!”
少女有些得意,并非是她能够预知什么,只是跟随师父这些年,她早已摸清了师父的脾气秉性和一些习惯。她知道,不论是何时何地,师父与人交手时,都会先杀那个最强的人。虽然他极少亲自出手,但这剑灵也和师父如出一撤,同样有着这样的习惯。
视线中,洁白的宽大长袍在飞雪中舞出了一幅美景。那老人突兀地出现在了金袍老者的面前,前一秒他的剑还斜指着下方,而下一瞬,已经在那金袍老者的上方斩了下来。
那柄通体的银白的长剑,在老人的斩击下挥出了形如残月的剑光。而那个金袍老者也似乎早就有了戒备,在他见到这剑灵出现的一瞬间,他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也是一名剑修,还是一个早已步入化神境几千年之久的绝对强者。剑灵的出现,他只在震惊中迟疑了一瞬,在与他至少实力相当的强者之间,一瞬间的迟疑和大意都可能会是致命的。况且,此刻他并不认为自己要比对面的那个少年更强。
在这些徒弟和几个后辈面前,此时他不但不能退还要硬着头皮与那少年一战。他只希望,这一战即使不能胜过对方,自己也要尽可能保住一些脸面。而最好的结果,就是那少年与自己都能适时给对方一个台阶儿,之后全当不打不相识一笑了之。
他背后的长剑早已出鞘,手中握着这柄跟随了自己悠长岁月的佩剑,也顿时燃起了一些当年的热血和好胜之心。
“来吧!”
一声断喝,金袍老者持剑迎向了剑灵的斩击。白色的剑芒附着在那留有岁月痕迹的长剑上,化神境剑修的威势在此刻毫不保留地迸发而出。
二者交手的一瞬间,周围飘落的飞雪都迟滞了片刻。强大的气息带起了一阵气流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被这股凌厉气流所裹挟的雪花,此时像细小的刀刃一般不分敌我。
“轰!”
响彻天地的炸响声中,刀刃般的飞雪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么晶莹那般脆弱。金袍老者外的其他六人,都在以真气抵挡着这些危险的雪花。其中三名反应较慢的人,在瞬间便在衣襟和皮肤上留下了数道细小的伤痕。
年幼的他吓得一闭眼,可他完全没有被那两人的交手所波及,也更是没有一片飞雪能够靠近他分毫。
那柄一直盘旋在师父周围的长剑,此刻剑尖向下垂立在面前,他像是插在了虚空之中还发出着阵阵轻吟。
自那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中,千道、万道数不清的剑气扩散开来,将他们三人笼罩在了其中。那些剑气的存在,使得他在这等巅峰之战中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冲击。而这,是那个人、是那个刚刚成为自己师父的人,不必言说的温柔。
两剑相交,剑灵手中的剑死死压在了金袍老者的剑上。金袍老者的手臂越发弯曲且向下落去,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也浸出了细小的汗珠。剑灵的剑马上就要压在他的肩头,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双手来持剑,去抵御那剑灵如山岳般压下的沉重力道。
“蝼蚁。”
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嘲弄和蔑视的意味,这一句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不容辩驳。两个字在剑灵的口中悠悠传出,那苍老威严之感,使得他面前的任何将死之人都只剩下无力。
一簇花火在两者之间迸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金属清脆的响声。金袍老者的瞳孔骤然一缩,因为他的佩剑,剑刃上已经出现了豁口,并且还有裂纹在剑身上蔓延开来。
这一幕,其他六人中,只有那个同是化神境的强者注意到了。在他要出手相救的同时,金袍老者也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救我!”
瞬息之间的变故,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突然那么地快。那名化神境的老者才刚要有所动作,金袍老者手中的长剑就崩碎了。
对于他这种境界的剑修来说,佩剑已经和他不再分有彼此,如果佩剑若是崩碎,那对他自身来说也是一个重创。
金袍老者的气海在这瞬间差点破碎,他体内的气息也变得凌乱无比,冲撞着他的全身。在内腹受到重创时,一大口鲜血突然上涌。只是那口血还没能涌至喉咙,剑灵的剑就已经从金袍老者的颈肩处斩了下来。
在那柄剑崩碎之后,已在这世间纵横千年的金袍老者,在瞬间以真气护在了颈肩处。可就连他佩剑都无法阻挡的斩击,身为剑修的他又怎么可能用真气来护住呢。
他瞪视着面前的剑灵,满是不甘且绝望的表情。他想在那少年的面前低头认错,哪怕是叫他弯下双膝三拜九叩也在所不惜。能持一剑,在这凡域七界中走到如今,步入这千千万万人只能仰望的境界,是他花了无数光阴才终于做到的。
“不!”
“师尊!”
生死之际,他听到了自己徒弟和师弟的吼声。在下一瞬,剑灵的剑自他的颈肩处斜斩至了腰侧。耀眼的金色长袍连带其主人被斩成了两段,大量鲜血倾泻的同时,无数块儿被剑气绞碎的骨肉四散纷飞。
金袍老者残破的身躯,随即从几百丈的高空之中坠落下去,他的修道之路,在此画上了一个悲惨的句号。
年幼的那个他,强迫着自己看着这一幕。虽然年纪尚小,但他知道这个死去的人,就是残杀他父皇和母后的凶手,他的手上沾染了,他生活中那些他喜欢的人的鲜血。所以,在这个仇敌死去之时,无论那一幕有多么的血腥或可怕,他都要为了自己珍视且珍视自己的人看下去。
一旁,一双冰冷漠然的银眸看了年幼的他一眼。眸光中,曾有一瞬闪过了决然的杀意。这杀意,也在日后的岁月中再次出现过。只不过,他终究没有走上不该走的道路。
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个方向,因为少女知道,剑灵下一个要斩杀的目标也在那里。
另一名化神境的老者,是金袍老者的亲师弟。与他师兄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身上也没有任何金石玉器的点缀。
自师兄从师父手中接过了掌门的位置,为人宽厚正直的他,就不时劝诫自己的师兄不要为虎作伥,过多干涉普通人之间的权势争夺。作为修道之人,那些外物和虚名不该是他们追求并向往的。即使想要,也不该以屠杀明君贤臣来得到。
可被利益熏心的人,一旦尝过其中的甜头儿,便再也难以自拔。想要浪子回头吗?不!对于这样的人,想要紧靠自己回头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有人能够做到,那也是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
背离相伴千年的同门师兄,他根本做不到。劝诫的同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越走越远。可在悠长的岁月后,他的劝诫停止了,他所不齿的行径渐渐被他自己所接受,继而他成了从前自己所不齿的那种人,最后被师兄这块儿墨染成了黑色。
看着从小到大,从少年志起再到雪染须发的师兄惨死。他的心中已是无比的愤怒,但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是,那份狂怒之下还隐藏着一丝窃喜。
这个一直比自己强一些的师兄,他始终无法去超越他。也一直,只能在师兄的身边做一个陪衬而已。如今,这一刻成了他不能说也不能想的天赐良机。
“师叔小心!”
一个人的叫喊声,将他在盘算中惊醒。在他的面前,那一身雪白的苍老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瞬息间,他心念一动,便控制着先前出鞘的长剑袭向了剑灵。同时,他的身形也急速向后退了几十丈之远。
一道寒芒自高空之中向下急坠,那势头像流星一般直直刺向剑灵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