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楼遥见老师衣装严整,戴上了无上七曜宝冠,披上了六丁通神罗带,腰围龙骨刻辞束带,身穿日月道衣,脚踏星冠朱履,完全是压箱底儿的正装,神情矍铄,一点看不出老年痴呆的样貌,心中石头落地,心想人皇肩负尘世气运,上得山来,自然能够压住天地劫相,就连桂山的气势都变好了许多。
但又想起老师借传功为名骗他筑基,自己却没接受老师的用心,心中总是有些发虚,完了礼数就想找个借口开溜,却被老宗政出言留住,人皇与帝师之会,硬是指名他侍座。
百尺楼脱身不得,只得端茶倒水侍应着,人皇出身世家,不喜寒暄,便先将九天丈人推演阴阳九局,驾鹤西去的事情述说了一回。
九天丈人道化一事,仅有少数修真界擅长推演的顶尖贤能、桂宫几大弟子、人皇知道,九天丈人一直没有指定继承人,本门弟子也未发讣告,老宗政又不免叹息一番。
人皇正要说起阴阳九局中的显象,却被老宗政制止了:“事关百年运局,一定是天地间的大秘密,令第三人得知,恐怕不详。人皇可自行用心体会,时事之变,必有先兆,在处事就自若了。”人皇听他说得有理,也不便再说。
人皇又谈起蛰仙传闻,老宗政听得微微颔首,百尺楼在一旁垂手侍立,心中感到奇怪:“老师一向不喜谈怪力乱神,怎么好像听得很认真,连劝诫的意思都没有?”
人皇又叙述了一件奇事:
“上月己丑日,寡人在内廷结束修心,有黄门前来报告,说寡人登基已满三年,年纪已过廿五,按历代制度,凌霄宫、兰台内府、潜龙冰阳室已经可以入内御览了。寡人当时听了颇为开心,因为兰台内府是藏有历代王庭秘传书,潜龙冰阳室是修行之所,但凌霄宫是什么去处,我却未曾听族中长老说过。
我问起中官,中官说是画室,陈列着古代仙人的立绘,宫内水阁存有上古仙人世系图表。我性好丹青,便来了兴致,不知那凌霄宫上都有哪些仙人传后到如今?据寡人所知,圣辉庭中不直接开放的去处,往往都有历代先皇的禁制,不乏本朝最深的秘密。
寡人终究是少年心性,当时不觉,一听有先贤遗容可以瞻仰,立刻就去。凌霄宫在圣辉庭中一处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面藻井垂着金丝,挂满了画像,上到远古神皇,下到修真圣哲,一个一个朴实无华,装扮如寻常僧尼俗道,都是和光同尘的微服像,妆容肃穆,只有一幅画与众不同。
此画画的是一个散发之人,凌霄宫数百画像,唯有此人是背身,见不到一丝一毫面容,再细观之,竟连此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无从分辨。其他画上都有名号,如共工神皇、朝天道士、百里神君之类,独有这一幅的落款写着:“世之蛰仙人”,仿佛并不是名号,而是他的身份。
这些画像都是昔年大画圣天外青瞳所画,老仙家有一绝世神通,只是听人口述状貌,便能将此人的五官画得与真人毫无二致,绝不至于连这位蛰仙人的样貌都记不得。
寡人当时心中十分疑惑,难道这蛰仙人是个世家,用了不知多少代,撑起的传说?寡人也出自古代世家,所以首先怀疑的就是神秘莫测的四纪天子世家。”
老宗政挥手,没有继续让人皇讲下去,闭目沉思道:“若说蛰仙绘,也曾在云阳宫里,见过这样一幅画。”
人皇连忙问道:“帝师到过东海外凌云礁?”老宗政说道:“去过,去过。那时我还年轻,离现在总有三四十年了吧?现在想起来,不可以不说是天意呀!”
人皇欠身施礼:“愿闻帝师指点迷津。”
老宗政想想说道:“蛰仙不同我等尘世迷途的修真者,往往许多年前的片言只语,东鳞西爪,如风起于青萍之末,待得许多年后,世人才惊觉其势已成。陛下去寻蛰仙,也是徒劳无益,但缘法之奇妙,无法言说,今日人皇见帝师,正是蛰仙预见的际会,天意天成,教人感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