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所在的花园美丽安宁，而俯瞰前方，是一大片灰暗的建筑，由近及远，最近的是一片低矮但是占地开阔的别墅区，一排排精致别墅很多飘满了落叶，未经打扫像一间间破落的寺院。

前方的中产阶层区的房屋也破旧了许多，高高的楼层也污痕斑斑，平常每隔一个月就要派人清理的墙面沾满了灰尘，窗户玻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生活气息颓败了不少。

更前方的写字楼在阴云的笼罩下像一头头灰色的怪兽，几只倔强的窗户亮起灯光，像怪兽暗淡无神的眼睛。

最后的平民窟只看到一片颓垣残壁，霓虹灯全部熄灭，灰扑扑的像一堆堆满了黑色煤灰的砖头，可来来往往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多，像是建筑在砖堆里的蚂蚁窝。

周宁再转头看去，青翠的树木、干净的绿茵、湛蓝的泳池、开满紫红色鲜花的灌木丛，洁白的中欧结合的三层别墅，干净照出人影的洁净落地大窗，头顶银白色的太阳照耀出一层光晕，仿佛真如天上的宫殿。

回头看向一片被灰暗侵蚀的城市，更像是两个世界。

“我从小也是在平民窟长大，小时候生活也很苦，我妈好面子，不要姥爷的接济，带着我过那样贫苦的日子。”

安妮轻声细语，眼神恍惚，“第一次来姥爷家的时候，我以为真的到了天堂，看到这个空中花园，非要在这棵树上筑一个小木屋。”

“姥爷很高兴地答应了，可还没等建好，我就被我妈带回去了，我爸生病了，需要有人照顾，她要上班。”

周宁静静听着，这是安妮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

“没有她的付出，我就没有上学的资格，所以我格外努力，可依然什么也不能改变，直到他们两个去世。我们家还是一个集装箱隔开的房子，依然破破烂烂，还欠着水电费。我在塔罗科技公司上班，除了研究经费，工资少得可怜，养活自己都很勉强。”

“周围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活着。”

安妮语气淡淡的，眼神飘忽，却没有悲伤。

“我从小失眠，在那种集装箱堆积的环境里，什么声音都能听大，有一些很烦人，所以我喜欢声音最大的音乐。”

“我小时候喜欢表哥，羡慕他有这么好的家庭环境，羡慕他能在家里游泳，而我们家洗澡间都没有，每次洗澡都是轮流出去。”

“可外面是什么呢，都是臭烘烘的邻居，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和小巷，乌压压的破烂楼房和闪瞎眼睛的霓虹灯。”

“后来我被姥爷接过来住，可我已经长大了，小木屋住不下了，最亲的人也离开这个世界了。”

“但我常常喜欢在这里看着下面，看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想象着以前我妈上班的样子，看着空中的飞行器绕来绕去，看着最远处的平民窟顶楼上跳跃玩耍的小孩子。”

“我原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我听到有一个人在前面的空中唱歌，难听死了，但我听出了他的声音。”

周宁心中咯噔一下。

安妮依然痴痴地看着前方，“我原以为自己喜欢的音乐就是最反叛的，自己化成与众不同的妆就是不妥协，喊两句口号就是摇滚。”

“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摇滚更加叛逆的事情，从小被同学欺骗欺负，我一直和匡叔一样恨这个世界，所以我要揭穿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以为数字是最忠诚的，从不会欺骗人，所以喜欢数学，最用功的也是数学。”

“数字是不会欺骗人，但人会。”周宁冷笑，“由人统计出来的数字大部分都有欺骗性，比如平均工资什么的。”

安妮继续自言自语，“可是我还能相信什么呢？现在姥爷和夏境的人的塔讯器都被监视了，他们的会面都要在秘密的地方。下面那些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别墅区晚上应该金碧辉煌，可很多人都破产了，家产变卖。那些高楼大厦的人纷纷受到了影响，这段时间来，每天都有人跳楼，几乎每小时就有好几个。”

周宁胸口像压着一个大石头。

“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人们败退，从别墅区撤退到那些高楼中，从高楼中退到贫民窟，像一场无声无息的浪潮，是生活的巨浪让他们抬不起头，又无力反抗。”

“是晶核资源紧缺引起的吗？”周宁开口问道。

安妮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好像慢慢变得越来越坏了，人们悄然低头，向生活俯首称臣，可生活的浪头依然能将他们拍死。”

“哪个世界都一样。”周宁苦笑了一声。

安妮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站了起来，向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景老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安妮摇了摇头，“也许今天晚上，也许明天晚上。今天白雪莉搬家，我们去帮忙吧！”

周宁眼神一闪，“搬到哪里？”

“你去了就知道了。”

安妮拉着他的手，像是回到了刚才大大咧咧的样子。

周宁现在知道了，这疯丫头是带着面具在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