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睦沉吟片刻,缓缓道出:“一开始不知道。”秦映冉那股子异香她一开始便闻到了,起初并不十分在意,后来也猜到了几分。
秦重脸色阴沉几分:“他是否为刘双一事找过你?”
“找过,”秦睦静立不动,颇有松柏姿态,“刘双与世子牵扯过深。”
秦重与秦映冉长相更为相似,也是剑眉、戏眼,若是皱眉,冷峻太过算得上可怖了。
秦映冉近些年太不安分,秦重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毕竟是自己嫡长子当然要宽容几分,秦睦为刘双一事出力不少还听闻这人病了一场,如今不过一句“牵扯过深”便不在多言,可见其人还算稳重可靠。
“如今世人皆尊称你一句‘小先生’,自然尊敬你的,你亦周旋于我几个儿子之间,那我问你,你到底属意我哪一个儿子。”秦重戏觑不卑不亢的秦睦。
秦睦一笑:“不是草民属意哪位公子,而是草民只能属意侯爷属意之人。”
“都说你不圆滑世故,我看未必。”秦重细眸微眯,很是不喜。
秦睦作揖:“侯爷以为草民世故圆滑?草民不是能载舟、覆舟的水,不过是一片树叶,世故圆滑也好、桀骜居高也好不过生存之道。”
“有些意思,你这人有点意思。”秦重摆手,“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旁人。”
秦睦点头答应:“自然。”
“尤其是世子的事。”
“是。”
“秦晏,我不管你到底将宝压在谁的身上,让本侯瞧瞧你的本事。”秦重并非京中养尊处优的王孙,年幼随着祖父征战,讲的是实力、论的是能耐。
秦睦应下:“是。”退出了房门。
许是凛阳侯吩咐,回去一路上并无丫头小厮,不凑巧终归是不凑巧。
秦睦正往回走,便听见林子里一个女人骂着谁:“不要冲我这样笑!”
秦睦并无窥人阴私的癖好,欲往别处走两步,只听一人喊了一句:“姨娘!”声音熟悉,秦睦回头望了一眼便见一个女子狠狠扇了秦映亭一巴掌便走了,瞧着衣服像是秦映亭生母、凛阳侯府三夫人关氏。
秦睦瞧着呆立在原地的秦映亭可怜,便走过去,一看,秦映亭脸上果然红肿了一片。
“小先生。”秦映亭看清来人便低迷地唤他。
秦睦应了一声,掏出袖中的帕子,裹了一团雪,她一向怕冷,碰着了雪水自然是忍不住哆嗦的。
“小先生。”秦映亭不禁又喊了一声。
秦睦皱着眉头转过身,径直走到秦映亭面前,不太耐烦地用二指捏着秦映亭的下巴掰了过去,伸手将帕子敷在他红肿的脸上:“为什么?”
“先生为什么在这儿?”秦映亭并未回答秦睦问题,强打着笑意询问秦睦。
秦睦够着手为他冷敷,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手上多了几分力气:“四公子,我在问你,关夫人为何打你。”
“先生。”秦映亭将秦睦袖子往上拢了几寸,“别受寒了。”
秦睦冷眼望了秦映亭许久方才叹气:“自个儿先拿帕子敷着,回去了再让大夫瞧瞧。”
“不妨事的。”秦映亭笑了一下,又迅速变了脸色,默不作声地接过帕子。
凛阳冬日阴寒,这湿哒哒的冷帕子贴在脸上自然是不好受的。
秦睦掀开帕子又望了望:“五个指头清晰分明,明日要肿的。”
“没事的。”
挨了母亲掌掴,秦映亭一遍遍重申自己无碍。秦睦并不想掺和他的家务事,只道:“公子这模样也不能回宴上了,先回屋吧。”她可不便久留于此,当即转身要走。
秦映亭急急拉住秦睦的袖子,秦睦回身望他。
“小先生,你能不能和我一道回去?我告诉你为什么,行不行?”
那手紧紧拉住秦睦袖子,让她挣脱不能,秦睦看着他近乎悲切哀求的眼睛:“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
“好。”
秦映亭将秦睦带至自己住所的水榭旁,二人静默良久,秦映亭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秦重三夫人关氏名为关情,此人容貌可与二夫人林霏霏比上一比,不过人淡如菊,从不与人起争执,亦或是不在乎。
她原本只是衍暨一个农户家的女儿,凛阳侯父亲到衍暨做客遇见了花容月貌的关情,当时他府中除了正妻与贵妾林菲菲之外还有些侍妾,领略过诸多美人的秦重不由记挂在了心上。
关情祖上亦是读书人,因家道中落父亲才种田谋生,她跟随过祖父认了字、读了书,小女儿自然都是将书中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当了真。
只不过关情并非有福之人能像书中所写一样,与书生两情相悦、生死契阔,而是被父亲卖给了秦重,彼时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虽不及秦重位俊俏倜傥亦不如他位高权重,关情却真心实意地想许自己成为那人生生世世的发妻。
“我外祖让人绑了我姨娘送到父亲身边,从此我姨娘被束缚在她从未奢望过的深宅大院之中。”
秦重为人严肃,关情不过是农户之女,自然是很怕他的,她心中又有旁人遂并不十分应和秦重。
秦重不过是贪图新鲜,关情入府后没多久,他便又有了宠爱的姬妾,却还是来过关情房中的。
不出两年,关情怀了孕,生下了秦映亭。
“我姨娘因一直困在府里,一直不大好。生了我之后更是如此,我一直被养在嬷嬷身边,等到七八岁时才回到姨娘身边。
能待在自己生母身边很是高兴,我就每天都笑呵呵的,是真的很高兴。
可她不喜欢我笑,就因我笑起来,像父亲。”
秦映亭还小的时候,关情只是呵斥他、让他不要在自己面前这样。他越发大了,关情越加疯癫了,只要秦映亭在他面前一笑,关情便忍不住打他。
“姨娘在府里不开心,我是知道的。”
关情看似温婉,性子却烈,就算在凛阳侯面前也从不肯低头,自己心中郁结却无力挣脱,非己所愿的生活早就折磨地她痛不欲生。
“她过得不好。”自己又何尝好过。
秦睦不知如何安慰,欲言又止。
“姨娘她这辈子断送在这府里,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秦重见外头的家雀儿比豢养的金丝雀有生气遂捉了家雀儿关在笼子里赏玩,家雀儿不高兴却也逃不出笼子,渐渐没了生气。
秦睦想起那些被先帝收在宫中的妃嫔,有心甘情愿的自然也有不愿的,她们向来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映亭长叹一口气:“那先生的父母呢?”
“我娘?”秦睦笑得无奈,“他们还算恩爱。”
外头树木上对了厚重的一层雪,对面湖里、连带着天边都黑沉沉的一片。
秦映亭道:“先生的父母定然是琴瑟和鸣,令堂肯定也很疼爱先生。”
“嗯。”许是灯盏火光太过温柔,一贯清冷的人也沾染了几分不易见却格外动人的俗意缱绻。
秦映亭拿下敷在脸上的帕子:“先生,你还难过吗?”
秦睦片刻愣神后,淡笑起身整理衣衫:“我该走了,前头大概也是结束了。”
宴厅方向传来阵阵笑语,秦映亭去望那阑珊处,他终究算不得那些谈笑风生中的一人:“先生慢走。”
秦睦岂能看不出他当即不悦,不欲多说转身即走,秦映亭追了上来:“小先生!”
他此生不如意了二十年,不敢言也不配言,他不过是同俗世所有人一般贪心。往往是,兄弟们都有、独他没有,如今他有了唯独属于自己的一个人。
“四公子,脸,太过显眼了,秦晏还记得来路,就别送了。”秦睦稍稍侧身,绕过秦映亭。
“二哥喊小先生‘阿晏’。”
“若是公子想这么喊,也无妨。”秦睦向来不在意称呼,不过是亲昵了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