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答应一声，打开公文包，拿出从王林那里抄来的两篇文稿，恭敬的呈递给胡敏生：“胡主任，请斧正。”

胡敏生接过来，起身到办公桌上拿过一副老花眼镜。

他每天阅读看报批文件，早就养成了一目十行的快速阅览能力，他当即戴上眼镜，展开稿子来，先快速过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又细看起来。

周粥和王林对了一个眼神。

王林示意她稍安勿躁。

胡敏生看完，微微沉思，然后击节赞赏，说道：“好文章！写得太好了！原来周粥同志上次发表在日报的文章，只是提纲挈领，这才是条分缕析！”

周粥道：“一点管窥之见，还请胡主任多多指点。”

胡敏生道：“好，很好！这两篇文章，可以做为纺织行业改革的纲领性文件。我要号召我市纺织行业各个厂长前来学习。”

王林笑道：“胡主任，周粥同志有此大才，能担当一厂厂长之职吗？”

周伯强道：“胡主任，大胆起用年轻大学生，符合我们企业改革的基本思路，事实证明，我们厂里当初起用王林同志，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年轻人有朝气，敢于开拓创新，能准确把握住当前社会的脉搏，抓住时代发展的机会，带领工厂迈上新的台阶。暮气沉沉的企业，需要他们的参与和奉献！我附议王林同志的建议，大胆起用大学生当领导。”

胡敏生缓缓点头：“好！那就由周粥同志出任代理厂长一职，等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以后，就进行正式的任命！”

职代会一般就是走一个过场，没有人会跟上面唱反调，除非你不想混了。

上面定了调子，周粥这个厂长，也就十拿九稳了。

周粥白皙的脸蛋，泛起一抹艳红！

厂长啊！

她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职位！

就算敢想，起码也要经历十几、二十年的努力，才能爬上这个位置！

结果王林随便一运作，她就这么上位了！

简直跟做梦一样呢！

在她看来，王林这场运作，实在是轻松随意。

她哪里知道王林运筹帷幄的辛苦和劳累？

光是为了替她写这几篇华彩文章，王林就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机。

不然，哪能这么轻易获得领导们的赏识？

胡敏生放下手中的文稿，笑眯眯的对王林道：“王林同志，你对三十五厂的改革，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个问题，也是周伯强关心和需要解决的，当即满怀期待的看向王林。

王林道：“我想先听听局里对三十五厂的改革意见。”

他轻轻一句话，就把问题抛了回去。

胡敏生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讲讲局里的想法。三十五厂要增加一些其它的投资项目，进行产业的扩张。”

王林道：“扩张的目的是什么？”

胡敏生道：“当然是为了安置更多的工人就业。”

王林轻轻一笑，问道：“不知道胡主任听没听过爱媵贱女这个典故？”

“爱媵贱女？”胡敏生轻轻摇头，“没听说过，请教王总。”

王林道：“这个典故，说的是秦伯嫁女，昔日秦穆公嫁女儿怀赢给晋公子，准备了非常丰厚的嫁妆，穿着华丽衣裳的陪嫁女妾就有70人之多。新娘嫁到晋国时，晋国人看到陪嫁的女子都那么漂亮，于是都想找个陪嫁的女妾抢回家去，却认为秦国的公主还不如女妾漂亮，而轻贱秦国的公主。”

胡敏生怔了怔。

王林道：“三十五厂是纱厂，主业就是造纱。现在局里不想着怎么把主业打造好，却要给她许多陪嫁的婢女，还要大肆打扮这些婢女，这跟秦伯嫁女有什么区别？”

秦伯嫁女这则故事，是韩非子回答楚王所言，出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秦伯嫁女”和“买椟还珠”一样，说明一种办事的道理，即切勿怀文忘用，甚至以文害用。后世常以此比喻办事情舍本逐末，本末倒置。

周伯强道：“胡主任，王林同志年轻，说话不懂得拐弯抹角，还请海涵。”

胡敏生摆摆手：“我很欣赏王林同志这种谈话方式！我明白王总的意思了，三十五厂的主业是产纱，那我们接下来还得做好这个主业？”

王林道：“三十五厂是一个纱厂，只需要做好造纱这一件事就行了。纱厂效益不好，不外乎两点。一是机器设备落后了，生产出来的产品，不再符合新时代的需求，那就要进行技改。二是销售问题。有好产品，却卖不出去？那就针对销售环节做出改革。”

胡敏生道：“问题是，技改要导致一部分工人下岗呢？”

王林笑道：“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先保住三十五厂！这比什么都重要！待业的职工，可以分流，可以另外安排，但不能用来拖累三十五厂。”

胡敏生一脸的震惊，但又忍不住频频点头。

不得不说，王林此举，真的是切中了三十五厂的命脉！

胡敏生对周伯强道：“伯强，你意下如何？”

周伯强道：“此事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讨论。”

王林知道胡敏生很忙，便即起身告辞。

外面果然有几个人在等着进见呢！

王林出来后，和张新平说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开。

下了楼，周伯强对王林和周粥道：“我去趟三十五厂，那边的厂长已经调职了。你们跟我去那边看看吧？”

他是想借重王林的智慧，帮忙分析一下三十五厂具体存在的问题。

王林点了点头。

三十五厂和一厂一样，也是一个社区式的大工厂，几代职工都生活在这个这小社会里，宿舍区和一厂的老宿舍区一样，大多数是筒子楼，走廊和阳台上晾满了衣服和小孩子的尿布。

厂区很大，有职工医院、工人电院影、大礼堂、托儿所、子弟学校，生活在这里的职工，哪怕不离开厂区，也能从生活到死。

随着压锭改革的进行，三十五厂首当其冲，大量职工拿着70%的基本工资待业。

从来到三十五厂开始，周伯强的脸上就没有露出过笑容。

他带着王林、周粥，在三十五厂厂办主任曹友庆的陪同下，一起视察了工厂。

中午，一行人就在工厂食堂用餐。

吃过饭，王林和周粥，来到周伯强的办公室里。

周伯强慨然长叹，说道：“王林，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三十五厂，就是这么一个萧条景象。”

王林道：“我觉得还好。原来的纱厂，主要是工人过多，劳动力过于密集。而先进的机器，一台机器可以替代三个员工。如果纱厂不进行技改，那就要被高工资、高成本拖死。纱厂的产品，缺乏竞争力，到头来大家都没有饭吃！还不如改个痛快！分流掉三分之二的职工，先保住工厂再说！”

“壮士断腕？”周伯强痛心疾首的道，“我怎么对职工负责？”

王林道：“我相信，职工能理解这种改革的阵痛。他们从工厂解放出来，也未必不是一种幸事。外面的天地很广阔！而且，现在新兴的行业很多，新开的企业也很多，他们并不是下岗，只是分流而已，换一个工作，照样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照样赚钱养家。”

周伯强心想，王林真的是杀伐决断，在这种大问题上，从来都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有妇人之仁！

“王林，今天你就留在这边，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三十五厂的出路，以及具体怎么改革。”

“好。”

整整一个下午，王林和周粥，都留在三十五厂，视察车间，调研技改，然后和周伯强讨论改革的思路和方向。

直到下午五点钟，周伯强才说道：“耽误你们一天时间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上还在这边，要跟工人们谈谈话。”

王林应了一声，和周粥走出来。

周伯强又喊住王林：“你那边工厂再要人的话，先从我的三十五厂分流！”

王林笑道：“当然了！”

“周厂长，恭喜高升！请客吧？”王林和周粥上了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