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上有股奇异的神色,仿佛被虐至深渊的人陡然失了信念,僵硬麻木地只知道一味的睁大失彩双眸,呆呆的望着那属于她亲人的手臂在泥中崩裂。
何霁突然想起来她阿爹对她说过的一句很痛苦的话。
她阿爹说,你若是决定以后走了那条路,便永远都不要相信情。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注定属于那片满是荆棘与死人残肢灌溉的荒原,眼底从不绽开春天的娇嫩花蕊,魏国公府一向是该有人做这件事情的。
“你要进鬼域……在那里潜伏十年,从此以后全天下没有那个七岁的魏国公次女何霁了。”
她听了,可她畏惧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姓与故乡,所以发了狠咬牙退出最内围的选拔,平平碌碌地成为不入流的外圈杀手。
她是何霁,亦或者不是什么杀手,只是那个俶朝的魏国公次女。
一角明黄降来,何霁连抬眼皮子的气力都没有。
她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肯听她阿爹的话进内围,才会让那个人白白的钻了空子借刀杀了她全家。
他的声音她在退出鬼域后的三年里听过无数次,慵懒的,像金玉撞击出来的清亮声音。
她快要阖眼前一瞬,阿爹的厉凄叫声犹在耳畔痴叫,那叫的是她,一声一声的,泣血的望帝是不是也这样?
阿爹叫的是何霁。
他喊的也是何霁。
他用脚碾着那块儿在她眼前几近柔软稀烂的泥土,用曾经对她许过诺言的轻柔嗓音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着:“那毕方脊骨呢?”
她不知道。但她认得毕方。
何霁知道她幼年没有脱离魏国公府时,她那老了的阿爹总会去祖堂烧上几根上好的贡香给画中的鸟。
他说那只鸟是神兽,可惜死的太早。她庇佑了何家,留给何家一根她从身上扯下的骨头以保平安。
那个故事她也听得倦了。什么上古神兽毕方托生为女官,少年时曾蒙受过何家的恩惠。
她迷蒙的望着他,望着他细长脖颈间悬挂的一个琉璃小瓶,那里面雪白的细碎粉末随之一倾,白的好像骨灰。
这便是何霁永远无休止地梦魇,走马灯似的流出一张苍凉的脸,一张娴静的花颜。
还有那少年郎。
他用哄过春波的唇轻轻贴紧了她即将冰冷的耳廓,呢喃了什么梦一样的话。
旋即明黄逝去,遮蔽逝去。
大瑚蓝绞月色的外袍恍若一捧水。
她也在濒死前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痴子,何如此?”
已经流不动泪的双眸费力向上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