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瀛洲佛门还有几分荣誉,不至于败落。
他知道她是管不住的锐鸟,收不住的一尾海鱼。几时,她在佛门的庭院内洒扫、跪拜之时,一双日渐淡薄清丽的眼没有活络的光,望着仍然是少女的瞳色,可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织翠银素的袍子在她身上套了两年,某一春夜,空气里满是灼热馥郁的西番杏子酸涩的果皮气息,她望着寺庙内的莹莹烛火,在那个人温和明净的注视之中,头一遭的鼓起勇气对他讲,她不要再修习佛经了。
慧明却只是对她说,你的父兄仍然在追杀你,若是可以,请留在瀛洲的寺庙内罢。
那一夜之后,原本熹微燃香之时的佛人之中失去了队尾的那个人,庭院之内栽种的几颗早熟的西番杏树上,原本寒青甸甸的细皮果子,少了泰半。
她不再修习平和的佛经,转而求学于瀛洲佛门天生带煞的十二尊佛。
日日夜夜,连偷懒消歇之时,她嘴里啃着半拉的青杏子,酸到不能自以,梦里仍然是如火的刀剑光影交织,十二尊赤金浩大的法相团团将她围住,任由她可怜兮兮的捞着自己缺刃断脊的刀笨拙的修习着,做梦都不放过。
杏子酸,没少将她腮帮子酸的涨鼓的厉害,平素里燃香折膝在殿内望着十二尊神佛遗留下的经书,她时常困到昏睡过去,再一睁眼,满地水莹的月色痕迹,手中的那柄断刀,刃钝裂到她将袖子压上去昏睡一整天,反倒是刀锋崩掉了。
后来她十六岁,被慧明许了资格去采买。从青山之上蜿蜒而下,她听见那个让她极为震惊的消息。她的大哥,正当壮年,却死在了自己的榻上。
十六岁到十八岁。两年的血意峥嵘,早年青山寂寥庭院已化为一缕翠绿烟尘,而她亦是圆满的下山,渐渐在那些投机取巧的刀剑光影间展露了自己的天赋,手中的刀光影乌沉,命数因果压了足有上万条。
后来,她那苍老的父皇又亲自下了令,将她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姊妹接回,亦是满天下的宣告,找回她。
杳期有时候会很累,被那些沉重的血色压抑的眉宇再不能放松了起来。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要走下去,不然如何活下去?
她回宫那一日,西番奇异的下起了碧素的清雪。雪冰凉冰凉的,在她细长的眉与聚水的眸处停留,像一张冷薄的假面。彼时的她身着拖地的织金银尾裙裳,眉眼烈艳飞扬神魂俊秀,她的耳旁,却是蓦然回想起了当年那个男人在山洞对年幼的她说过的话。
“你本就不是山野的呦呦啼鹿,瞧,多狠厉的眼神。你早会回去的……我为你助路,权作是我与你的赌局,此局没有输赢。若是有一日,我去了,瀛洲的佛门也要败了,那么请你,仅仅是为了报佛门一恩,不要看着它陨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