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三章 合意(2 / 2)

归朝 姚颖怡 0 字 2022-01-13

高怀古心头一动,太平会?

这几年太平会的名头越来越大,高怀古虽然远在甘州,可也听说了太平会。

太平会虽然只是江湖帮会,可是在长江以南声势越来越大,且,他是听说过谢思成这个名字的。

当年荣王曾经借助太平会筹集了不少粮草。

河南一带的富户原本是不肯掏银子的,可是碍于太平会,他们不得不铁公鸡拔毛,要么拿粮食,要么出银子,这些粮食和银子全都给了荣王。

只是谢思成行事隐密,若非高怀古在荣王身边有暗线,他也不知道这个名字。

但是高怀古并没有想到,谢思成不但年轻,而且还是个美少年。

他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太平会的会首居然是位神仙似的小哥儿,也好,本将军给你个面子,这样吧,你先到总兵府里等着,待本将军办完正事,回来与你畅谈小酌。”

像太平会这样既有人又能斗狠的帮会,若是送到面前还置之不理,他就是傻子。

高怀古当然不傻,非但不傻,他还比一般人都要精明几分,否则也不会坐到如今的高位上。

谢思成微微一笑,道:“谢某不才,并非是来与总兵大人把酒言欢的。”

高怀古神色一滞,冷声道:“那你来做什么?”

他态度忽变,周围的气氛便也随着冷却下来。

谢思成却像是无所查觉,他神情如常,淡然道:“谢某是来为总兵大人排忧解困的。”

“排怀解困?就凭你?哈……”高怀古只笑了一声,便收住了笑声。

他本来的意思是就凭你一介书生还能为我排忧解困吗?

可是转念一想,太平会的会首,是哪门子文弱书生?分明是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好吧。

高怀古冷笑:“原来如此,来人,给他一匹马,随本将军出城一战!”

立刻便有随从跳下马来,把马牵到谢思成面前。

谢思成却没有接过马缰绳,他目光炯炯望着高怀古,一字一句地说道:“谢某恳请总兵大人不要出城,否则便中了展怀诡计。”

第五三六、五三七章 让路(两章合一)

早春二月,中原大地已现出春意,但塞外依然寒风凛冽。少年伫立风中,安静祥和,似乎他不是站在肃杀军前,而是倘佯月下,月光衣以华裳。

高怀古的嘴角向下撇了撇,装神弄鬼?方才常石迁也说过同样的一番话,还以为这个姓谢的要撒豆成兵,也不过就是个说客而已。

若非眼前的少年是太平会的会首,依着高怀古的脾气,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可是现在高怀古也只是轻蔑一笑,便纵马从谢思成身边驰过。

三千铁骑紧随其后,在谢思成身边呼啸而过,谢思成站在大路中间,耳畔风声猎猎,战马鼻子中呼出的热气喷到谢思成的脸上,他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城外,高怀古勒住马头,他没有回头,冷冷地问道:“那小子吓瘫了吗?”

那小子当然是指的谢思成。

别说是谢思成那般精致的小哥儿,就是军营里出来的糙汉子,站在大路中间,三千匹马从他身边跑过去,即使没有丧生马蹄之下,恐怕也已经去了半条性命。

这是人的本能。

副将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他道:“没有,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怀古手里的马鞭扬起又落下,他对副将道:“传令下去,让常石迁出城去见展怀,问问姓展的要什么条件,你们随我回去!”

副将微怔,就这么回去了?不去找展怀拼个你死我活?

对啊,去干嘛,展怀带了三万余人,自己这方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人。不对,即使把甘州总兵府所辖的几个卫所里的人全都调来,也只有两万人而已。

展怀兵多,那是因为他从福建调来了五万人。

用三千人去和人家三万人拼命,那岂不是以卵击石吗?再说,还有五千鞑子兵,这些鞑子兵如落水狗一般,真要和他们打起来,说不定会奋起一搏,真的能拼了老命。

那就是说,总兵大人只是虚张声势,吓吓人而已?

副将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总兵大人高大威武的形象就要在他心中动摇了。

副将飞驰着去传令,高怀古鸣金收兵,重又进城。

谢思成果然还站在原处,看到返回来的高怀古,谢思成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他也并非是刚刚经历千军万马的洗礼。

高怀古高昂着头,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很好奇,这个少年是什么出身?

文官中会有寒门学子坐上高位的,武将却不同,除非是有建朝开国之功,否则没有哪个真真正正的乡下小子能成为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

虽然自从当年放了荣王逃走,高怀古和展怀就已经结下了梁子,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

能做到总兵这个位子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勋贵子弟。无论他们的家族是权横朝野,还是落魄到余下一个爵位的名头,他们也都是同一类人。他们幼年抓周时以抓到马鞭和刀剑为乐,从记事起就以祖宗的功绩为荣,别的孩子还在读四书五经时,他们已经学习骑射了。

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荣,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他们好勇斗狠,他们眼里容不下沙子。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分明就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但是这少年身上也有一种气度,让高怀古看不透的气度。

太平会的人,不是应该有江湖气的吗?

为何这个少年却没有。

高怀古目光如同鹰隼,重新打量着谢思成,良久,他道:“说吧,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他问的直接,但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谢思成笑容淡淡,宛若初春的月光,恬淡缥缈,如纱如织。

“既是好处,那定是双方都有的,否则又何称为好呢?”

高怀古怔怔一刻,随即哈哈大笑,他对谢思成道:“好,你随我回总兵府,我们好好聊聊。”

三个时辰后,派往城外的常石迁回来了。

高怀古还是第一次看到常石迁如此狼狈,只见他头发蓬乱,帽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身上的皮袍子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灰突突的皮子,看上去就像个落魄的叫花子。

“你这是怎么了?”高怀古不悦地问道。

常石迁还未开口,眼圈儿就红了。

他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字字血声声泪地说道:“姓展的不是人,不是人!”

看着他那湿润的眼角,高怀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金油一样的常石迁,这是哭了?

“展怀打你了?”高怀古再一次重新打量常石迁,见常石迁虽然衣裳破破烂烂,可是却不像是受过伤的。

常石迁又用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高怀古看清楚了,这一次抹的是鼻子,衣袖上亮晶晶的一片,那是鼻涕。

高怀古嫌弃地把目光移开,他还是头回发现,常石迁这么恶心。

“他虽然没用拳头打学生,可是却……他把学生绑到旗竿上,在风里吹了足足一个时辰!”

说到这里,常石迁鼻子一酸,眼泪便潮涌般流了出来。

旗竿啊,儿臂粗的旗竿上绑了一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风吹着旗子呼剌剌地响,他在旗竿上,只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掉下来,不对,是旗竿随时就会在中间折断,然后他就连同半截断了的竹竿,被狂风吹到半空里再掉下去,摔得皮开肉裂。

高怀古怔住了,怎么,展怀那个小兔崽子居然把他的人绑到旗竿上了?

这是要把常石迁当成老腊肉,还是要把他高怀古当成老腊肉啊。

高怀古强忍着怒气,问道:“后来呢?”

常石迁又抹一把鼻涕,伤心地说道:“后来学生在旗竿上声嘶力竭,姓展的这才让人把我放下来,问我来做什么,学生便把您的话转告于他,问他想要做甚。”

“他怎么说的?”高怀古沉声问道。

“姓展的姓展的,他说他什么也不要,他就是要借咱们一块地方打马贼,他还说没有想到塞外的马贼这么多,而且跑得这么快,居然从他们陕西一直跑来了甘州,他还说这不是给高总兵您添麻烦吗?所以他不会辛苦您,他会把自己一路追来的马贼全都剿了,还您一个海宴河清的甘州。”

高怀古没有听明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是他又让常石迁重复了一遍。

这一遍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展怀,你他妈的不是人!

“欺人太甚,他老子不教训他,我替闽国公教训他,操他姥姥的,备马,我不把那小子的卵蛋打出来,我他妈的就不姓高!”

高怀古霍的站起身来,破口大骂。

可是这番话骂完,他反而又坐下来了。

展怀是想要和他玩啊,好,那就玩。

他转头对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谢思成道:“谢公子,让你见笑了,你是从江南来的吧,恐怕不知道展怀这小子的劣迹,那就是个混不吝,他连当朝首辅的脑袋都敢砍下来,我要是真和这种人一般见识,那岂不是抬举他了。说起来,我是和他爹平辈论交的,算了,看他年纪小,就不跟着他犯浑了。”

闽国公四十多岁才有的展怀,现在已年逾六旬,高怀古也不过三十来岁,若他说是与展忱平辈论交,那还差不多,可是他却抬出了闽国公展毅,便是在骂展怀是他的晚辈了。

谢思成笑而不语,良久,他才道:“看来展怀所要的,并非只是银子了。”

高怀古冷哼:“怎么,难道他还想要我的甘州吗?”

谢思成微微一笑:“高总兵,您说对了,依我来看,展怀要的就是您的甘州。”

“如果他意不在甘州,又为何会把鞑子引来这里?”

“他在哪里打仗不行,非要来到甘州打?”

“若他只是图银子,又何必把您的人如此羞辱?”

“依谢某来看,展怀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逼您出城与他决一死战。”

听他说到这里,高怀古的眉头便锁成了“川”字。

“他逼我出城?难道想要杀了我?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是啊,他和展怀一样,都是正二品的大将军,九边总兵,展怀要动他,就和他要动展怀一样困难。

谢思成笑了笑,道:“您带的是官兵,展怀也是官兵,他又怎会当众杀您呢,别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即使他有,他也不会这样做。”

“那他为何还要逼我出城?”高怀古不解。

谢思成道:“他是要逼您出城打他,这样您就有把柄握在他手里,若是他又受伤了,再用鞑子栽赃于您,您觉得这甘州总兵的位子还能坐稳吗?”

“鞑子能变成马贼,马贼当然也能再变成鞑子。”

当然坐不稳了,展怀若是告他一个与鞑子勾结,那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怀这招太损了。

展怀把鞑子说成是马贼,然后堂而皇之在他的眼皮底下剿匪。如果他出兵,那么展怀便会反咬一口,说他与鞑子联手对付他,致使马贼逃脱。

我x他姥姥的,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到时即使有一千张口,也不能让人相信展怀打的是马贼还是鞑子。

除非把鞑子抓住送往京城,否则没人会相信展怀把鞑子说成马贼,接着又再把马贼说成是鞑子。

高怀古只觉心血上涌,他真的要被展怀给气死了。

他对谢思成道:“谢公子,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办?不让我出城揍扁他,我就能给活活气死。”

谢思成的嘴角动了动,对高怀古道:“您让常石迁再去一趟,这次就告诉他,你愿意网开一面,放出一条道路,让他可以从你这里经过,去酒泉找荣王。”

“什么?”高怀古神色大变。

他瞪视着谢思成,质问道:“你疯了?你让我放出一条路来,让展怀的兵马过去,然后任由他到酒泉去打荣王?”

谢思成笑容浅浅:“莫非高总兵舍不得酒泉那块肥肉?”

“什么肥肉啊,自从荣王占了酒泉,我就连个肉星儿也见不到了,你的意思,是说展怀意不是甘州,而在酒泉?”

高怀古问道。

要打酒泉,必须要经过甘州。

且,甘州的兵马远胜于酒泉,酒泉现有的兵力仅有几千人,还都是荣王的残兵败将。

谢思成冷冷地说道:“高总兵,展怀来势汹汹,您认为他不敢打进甘州城里吗?”

若是在三天前,有人对高怀古说出同样一番话,高怀古会把那人当成疯子当成傻子。

可是现在他不能。

到了今时今日,如果他还不相信展怀敢打进甘州城,那他才是疯子才是傻子。

当年展怀还没做总兵的时候,就敢跑去宣抚打鞑子,不但如此,朝廷要降罪给他,他却牵出军备案来,把兵部和户部全都拉下水,后来邹阁老要查他擅自出兵的事,他亲自去宣抚把兵部的人从衙门里扔出去,最终他屁事没有,反倒折了兵部几个官员,就连邹阁老也被罚了一年俸禄。

那时,远在甘州的他听说了此事,还一边喝酒一边哈哈大笑,笑骂兵部的人都是废物,让个小屁孩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是现在,那个小屁孩掉转枪头,来对付他了。

正如谢思成所说,若是他不放展怀过去,那就要与展怀打上一仗。

或许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他们同朝为官,却为了争地盘调兵遣将,难道就不怕传到朝廷耳中。

但是这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天高皇帝远,更何况朝廷还欠了他们大把银子,他们自己不抢地盘赚钱,难道还等着朝廷把欠他们的银子还回来吗?

朝廷能给的,只是杯水车薪,他们要养官兵,还要养私兵,还要应对鞑子隔三差五的滋事,朝廷给的那一点什么都不够。

没有银子,就是皇帝御驾亲征都没用。

现在展怀打来了,这场仗究竟要打还是不打?

高怀古有自信,别看他手里的兵不如展怀的多,可若真要打起来,他也不惧展怀。

但是这场仗值得打吗?

他和展怀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便宜了谁?还不是酒泉的那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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