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带着晴雯同紫鹃离了凤姐儿的屋子,便进了贾母的小院,只见鸳鸯带着晴雯并不进正屋,只在一边厢房里打发走了闲人,又拉着紫鹃坐了,方问晴雯道:“晴雯,我知道素日里你口舌厉害些是有的,但你的心还不坏,怎么竟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晴雯一听,又哭了,哽咽着说道:“姐姐不要听那些人的话,且听我细说,今儿我本是到园子里送绿豆面子的,无意间听见袭人在那边假山后面同茜雪说话,当时也没在意,只听她叫茜雪不用怕,说她不信有皇上护着他,天下的人也都护着她等话,我也没听清楚,究竟跟我干系不大。后来我遇到了紫鹃姐姐,姐姐让我先给林姑娘去送茶,谁知后来宝二爷来了,说了没几句话,茜雪就来送茶,宝二爷身边平日里端茶倒水的,也没见是茜雪,昨儿怎么是她?”
鸳鸯听了这些话,便回头与紫鹃对视了一眼,又说道:“既是这样,你且在这里坐坐儿,我去跟老太太回个话再来。”
晴雯只得点头,紫鹃拉他坐到一边,鸳鸯自去正屋回贾母的话。
紫鹃同晴雯说些闲话,不过是问她父母家乡等语,可怜晴雯被拐卖的时候只有四五岁,已经既不清楚了。
不多时鸳鸯过来,只说吧晴雯先关到这里,等候发落。
紫鹃也没想到林姑娘求了老太太却是求来了这样的的结果,原是想着可以直接放了晴雯的,毕竟晴雯救了林姑娘一次,可是这样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紫鹃只得握了握晴雯的手,不敢多说一句话,跟在鸳鸯的后面出了厢房。
不平静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夜幕降临,荣国府里的各处都点上了烛火,黛玉在自己的屋子里,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雪雁掀帘子的声音都那么清楚。
听到了动静,黛玉睁开了眼睛,看着从外面出来一身青灰色劲装的雪雁,轻声问道:“打听明白了吗?”
“回姑娘的话,打听清楚了,茜雪本是贾府的家生奴才,她的母亲原来曾是夫人在闺中时的丫头,原曾想着能跟这夫人嫁进林家,便暗中陷害当初夫人的贴身丫头,并没得逞,反被夫人给撵出去了。后来她隐姓埋名,又嫁给了这里的小厮,有了茜雪,茜雪又被选上来伺候宝二爷。因她母亲上个月病死了,临死之前又知道姑娘来了这里,便要她报复姑娘,所以她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原是想害姑娘是真的,却因机缘巧合,被晴雯一撞,反倒害了宝二爷。”雪雁简短的说完,在黛玉听来却是触目惊心,再不想人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行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在跟别人提起。”毕竟又关系到自己母亲,黛玉只想保持沉默,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了,反被小人抓住不放,造谣生事而已。母亲天上有知,定然也不希望当年的事情再起风波。
黛玉慢慢的从榻上下来,便问雪雁:“紫鹃在外边吗?叫她来,我换了衣裳,过去瞧瞧宝玉。”
紫鹃闻声进来,劝道:“姑娘,天也不早了,宝二爷兴许已经睡下了。我们不如明儿再去?”
黛玉却道:“他睡下了也无所谓,我只过去瞧瞧罢了,横竖他屋子里还有别人,只要话到了就行。”
紫鹃听了,便拿了件披风给黛玉披上,同着她慢慢的往宝玉房里走来。
此时宝玉真是刚刚睡下,他房里静悄悄的,各个丫头都因为茜雪的事情而心事重重,都道是茜雪平日里最是惯于嬉笑玩闹的,从来不见她有什么烦恼忧愁,如何能有这样的心思?
唯有袭人心里明白,此时趁着宝玉睡着了,正要收拾了十几两银子悄悄的叫人送出去给她哥哥花自芳,趁着贾府撵了茜雪出去,好花几两银子买来做媳妇的。谁知骗在这时候,小丫头在外边轻声说道:“林姑娘来了,宝二爷刚睡下。”
“袭人在里面吗?我们姑娘进去瞧瞧就走。”这是紫鹃的声音,袭人听了,忙把手中包着银两的小帕子掖到一边被角里,又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款款的出了宝玉的卧室。“林姑娘来了,二爷不碍事,擦了药,已经睡下了。”袭人温和的笑着,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黛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轻启朱唇,轻声说道:“袭人姐姐,二哥哥的伤不碍吧?想来也真是的,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二哥哥才遭了这样的罪,真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宝玉受伤,原也在袭人的计划之外,她原本是想着,既让黛玉吃一点苦头,又让茜雪报了仇,自己的哥哥还能便宜的买一个漂亮媳妇,而且茜雪本身跟黛玉有深仇,所以将来就是做了自己的嫂子,也不会害自己,二人只能是紧紧的绑在一起而已,至于茜雪挨一顿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想跳出贾府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如今的结果显然更加让她满意,不仅前面的目的达到了,经过这件事情,王夫人应该不再处处护着黛玉了,黛玉在跟前,自己的儿子受了伤,这笔账除了记在丫头们身上之外,只怕黛玉身上的怨恨,倒是更深一些吧。想到这些,袭人在心里得意的差点笑出声来。
“袭人姑娘,我们姑娘说话呢,敢情你聋了不成?”紫鹃因听过了晴雯的话,心里对袭人更加的不满,所以在边上冷笑着提醒。
“哦,是我该死,刚才一通忙乱,这会子脑子还发昏呢,姑娘别见怪,快请里面坐吧。”
“二哥哥既然已经睡下了,我就不进去了,等明儿他醒了,你替我告诉吧。”黛玉来这里,原本也是面上的事情,因为这次原本自己才是人家算计的对象,倒是教宝玉替自己受了。过来瞧瞧也是应该的吧。黛玉回头,叫紫鹃拿出了雪雁外头寻来的紫玉散瘀膏来,交给袭人,说早晚各擦一次,不过一两天,管就好了。
“姑娘放心,明儿宝二爷醒了,我就替姑娘告诉一声,说不准宝二爷还要去姑娘那里瞧姑娘呢,今儿姑娘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若不愿进去做呢,倒是回去早些安置的好。”
紫鹃在边上冷笑道:“这个不劳姐姐费心,姑娘已经服了安神汤,这会子精神很好的。”
黛玉一边轻声喝了一声:“紫鹃,怎么这样说话!”一边又对袭人浅笑道:“你忙你的吧,我就走了。”
此时的袭人倒是一副落落大方,不与人计较的样子,一点也不与紫鹃计较,还带着小丫头们送了黛玉出来。
路上,黛玉见左右无人,便扶着紫鹃的手轻笑道:“是不是你信了晴雯的话,认为是袭人指使茜雪来害我?”
“原本就是这样,袭人这贱人,最是知道算计的,况且又把宝二爷视作她自己的宝贝,宝二爷房里,但凡有姿色的小丫头都被她打发在外边做粗使,只留下麝月秋雯碧痕几个样貌一般的在里面服侍,如今姑娘来了,宝二爷倒是三天两头的往我们那里跑,她可不就起了坏心呢。”
“你胡说什么,这些话也是我们能说出来的?”黛玉听了紫鹃的话,立即制住他,继而又叹道,“终究是你不读书识字的缘故,打明儿起,那些繁琐的事情都放下吧,你跟着我也认几个字儿,终究将来也各自成家立户的,认些字儿倒是有好处,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场。”
紫鹃听黛玉说的伤感,便不由得掉下泪来,一边说道:“奴婢犯了错,姑娘责罚就是,是打是骂凭姑娘去,我再不多说半句,只是姑娘在别提各自成家立户的话,紫鹃这一辈子只跟着姑娘,姑娘到哪里,紫鹃便到哪里。
“我自己尚且不知道将来怎样,你何苦又打进来。”
“姑娘别说这样的话,姑娘对奴婢从来不大呼小叫的,就是奴婢有什么错处,姑娘也从不打骂,反而像亲人一样给奴婢指出来。奴婢本是这里的家生奴才,论理是出不得这府的,可是老天有眼,让奴婢跟了姑娘,只求姑娘别舍我!”紫鹃说着,便跪下去。
黛玉忙拉起来,轻叹道:“你既这样想,咱们就在一处,将来日子长着呢,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姐姐一口,只是这个家里,只怕是呆不长的,今儿的事情你也瞧见了,凭她怎么有脸,也不过是个大丫头而已,却能指使人出来害人,偏老太太和太太又拿不住她什么把柄,如今她还是大大方方的在那屋里,将来又会怎样?我想着,我们还是尽早离了这里方好。”
紫鹃听了,心中也感到心寒,想袭人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太太就能容她,也不知什么缘故。
可是黛玉和紫鹃并不知道,她二人在这里说话,却被贾母在不远处清清楚楚的听了去。
原本,贾母听了鸳鸯的话,便有些怀疑白日发生的事情,2待得入更,便只带着鸳鸯,悄悄地出来,欲往宝玉房里瞧瞧,看能不能寻出一点端倪来,谁知半路上瞧见黛玉和紫鹃在月光下说话,本想上前去,却猛然听见她们二人在说白日的事情,看样子,黛玉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等她静静地听完二人的一番话时,心中真是惊涛骇浪。
几十年来,贾母从孙媳妇做起,如今熬到了太婆婆,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原本想着到了老年,便可以过些素净的日子,谁承想也是不能的。
轻叹了一口气,贾母便扶着鸳鸯得手转身回房里去了。
灯下,贾母静静地做在炕上,鸳鸯端着参汤,贾母也不接,只静静地想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的成了一滩烛油,鸳鸯忙另拿了蜡烛换上,见贾母神色凝重,不敢多说,把凉了的参汤又端下去教守夜的婆子又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