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阴山脚下，才会懂得什么叫做天堑。

高山入云，山势险峻，想在这种地势上修建一座关隘，绝非易事。

而山脊之上，却有一座巨龙般的关隘，盘踞在山顶，巍峨不动。

李世民坐在车辕里，从窗外收回视线，赞叹道：“虽然已经见过了，可再看到这雄壮关隘，依然不免心生震撼。”

李靖跪坐端正，平静道：“又要殿下颠簸登山了，还请殿下多担待。”

阴山关内外均有大阵干扰天地源气，无法御空飞行，所以他们的车辕必须沿着山路蜿蜒登山，颇为耗时。

不过这情况李世民上次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听到李靖的话，不由面色一红，解释道：“靖叔叔，我实在不是有意要你带伤迎驾的，实在是我初来乍到，不知道靖叔叔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主辱臣死，听到他道歉，一旁的屈突通赶忙开口：“国公，是我下令整编的，不过我也是按规矩办事，你若是有气，就揍我一顿！我绝不还手！”

听他们一唱一和，李靖无奈摇了摇头，拱手道：“殿下说笑了，殿下亲至，我身为边关统帅，自然要前来迎驾，这是分内之事，未能亲自来迎，本就是老臣之罪，还请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是小子不懂事……”

李世民还在纠结，李靖却有些厌了，直截了当的问道：“敢问殿下，这次前来劳军，可有接到陛下的旨意？”

见他这么直白的问起来，李世民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承认：“我临行前，陛下的确给了我一道口谕，是要我传达给靖叔叔你的。”

李靖没有意外，平静问：“如果老臣没猜错，陛下是想调我回长安吧？”

李世民听他一口叫破，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李靖却没有在意，他微微昂首，淡然笑道：“其实陛下不开口，我也有意上书请陛下降旨，将我调回长安了。”

李世民微微一愣，没有接茬。

叹了口气，李靖的眉宇间有些疲惫：“我在这边关一守便是十五年，换防修整的边军换了三波，可我还是在此坐镇。我的伤势你们也看到了，那妖族之所以能伤到我，也是趁我疲惫休息之时暗中偷袭，才一举奏效的。”

看向窗外，他缓缓道：“我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疲惫，也需要休息，十五年，够久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李世民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懊悔。

从他执意要来边关劳军，再到借屈突通之手，逼李靖迎驾，给李靖下马威，实际上都是在利用李靖。

李渊不放心李靖，想把李靖调回去。

而他不也是想逼李靖回去，好在阴山关发展羽翼么？

说起来，如果没有李靖在边关镇守这十五年，李渊还能安安心心的在深宫之中吃喝玩乐，纵情声色？

李靖大唐守护神的名声不是别人给的，是他自己挣到的。

和李靖相比，他们才是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但有些事，只有小人才能干。

有些利益，是需要用一切手段去争取的。

李世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他也同样对李靖充满了愧疚。

“靖叔叔。”

他看着李靖，真心诚意道：“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很假，但我这次来劳军，其实是真的想当面向你道一声谢，当年若非有你袒护，我非但要被妖族杀死，说不定还会连累关门告破，这几年来，我日思夜寐，都会回忆起当时的危情，我也一直后悔没有当面向你真诚道谢一番。”

听着他的话，李靖回过脸来，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点头道：“你是个好孩子。”

李世民攥拳直起身来，认真道：“靖叔叔，你为大唐百姓镇守边关十五年，所有大唐百姓都念着你的恩情，但木强则折，你不能一直这般劳顿下去，大唐也不能这般盘剥你，你为百姓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也该享受享受了。”

李靖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脸看向了屈突通，笑道：“我回去后，这边关就交给你了。”

他从得知有皇子前来劳军，屈突通也作为统领，执虎符御军而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调回长安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既然朝廷已经决定了，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屈突通看着他，也露出了笑容，拱手道：“定不辱大帅所托！”

李靖点点头，又转脸看了眼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李凡，眼中有些疑惑。

能跟随李世民一同登上他车辕的人，绝对是李世民十分信任的人，可他为什么没听说过长安出现了这样一号人物呢？

道门的修士，不都在为东宫效力么？

从李靖口中得知了他已经属意要回去了以后，李世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心情大好之下，他便和李靖畅聊了起来，说着当年来边关历练的事，口沫横飞。

李靖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听着，时不时搭个茬，哄得李世民很是开心。

说笑间，车辕沿着山路攀援，逐渐登上了山顶。

阴山关的关口位于山脊最高处，雄伟的城墙之后，已经发展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名字就直接用了阴山关城。

城池之中，全都是边关将士，除了在城墙上值守的军卒之外，所有的将士们，都在城中训练，休憩。

看到李靖的车辕驶入，两旁的将士纷纷停下脚步，向着车辕致以军礼。

李世民观察着边军将士们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崇敬和坚毅，不由暗自感慨。

李靖果然在边军之中，声望无两啊！

来到城中后，李靖便下了车辕，带着李世民几人，开始参观城池。

“这里便是殿下五年前来历练时，训练所在的营地，如今已经扩建了两倍…”

“这几处不是府邸，而是医师的医馆，城中最好的建筑，就是这些医馆了，若有战事，这几处地方，就是将士们活命的地方，没人敢在这里撒野…”

“这边几个仓库，都存放着将士们打扫战场，收集的妖血、妖丹等物资，那边都是石材和木料，此次随行的相师工匠，可以用这些材料修缮关墙…”

跟随着李靖的脚步，几人登上了阴山关城最高处的城楼。

沿着城楼，可以看到绵延至天际的阴山关墙，宛若一道铜墙铁壁，将关内和关外隔绝成了两个地方。

关内身后，是一片戈壁，换防边军的中军大营就如同一片密密麻麻的蚂蚁，围成了一团，远处还有一队队的蚂蚁汇聚而来。

而关外则被一片浓厚的云雾覆盖了，只能看到半山腰处坑坑洼洼的山体，伤痕密布。

李凡默默观察着城楼，心中暗暗赞叹。

真不愧是帮大唐守卫了上千年的雄关，果然雄壮！

关墙的高度，足有百丈，几乎要赶上长安城的城墙高度了！

而整座关墙，都是用铁精石搭建而成的，每块铁精石，都足有一丈长，一尺见方，重逾万斤！

关墙从内到外的厚度，足有上百块铁精石的长度，在这城楼之上，甚至能并列六架车辕，同时行驶，还显得无比宽松。

要知道，铁精石是最常用来炼制法宝的材料，一些道修门派的飞剑，都是用铁精石炼制的，还不是人人都有。

如此珍贵的铁精石，居然用来修建关墙？

简直奢侈！

李凡一时间，甚至无法计算这整座雄关，一共用了多少铁精石。

更恐怖的是，为了增强关墙的强度，这关墙之上，每块铁精石都已经被炼入了法阵。

也就是说，这些铁精石，实际上就是一个个的法宝！

一座由法宝堆砌而成的雄关！

抚摸着坚硬无比的墙体，感受着铁精石砖内蓬勃跃动的法阵波动，李凡心中涌起了一股安全感。

此刻，他暗自做了个决定，他的五指山上，将来建了城池，也要造一堵这样的城墙！

比它还猛的城墙！

屈突通呼吸有些急促，他扶着腰刀，龙行虎步，在这城楼上巡视了一圈，又扶着关墙垛口向外看了眼，惊讶问道：“这关墙墙体已经多久没有修缮了？怎会有如此多的裂纹缺口？”

李靖淡淡回复：“墙体上一次整体修缮，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

屈突通皱眉道：“为何拖了五年都没有修？每一次换防，不是都有相师随军开拔的么？为什么不让他们修缮？”

李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阴山关一共遭受妖族进攻两千一百六十四次，平均每天都要经受一次还多。相师不是没有修缮，而是时时刻刻都在修缮。”

说到这里，他像是伤口有些疼痛，微微皱眉，顿了下才继续道：“阴山关的关墙，每一块墙砖都被更换过，而且不止一次，一块墙砖被打碎，就会有新的墙砖被填补进去，一个将士战死，就会有新的将士冲上去。自我来到阴山关后，修缮过的墙砖，已经足以再造一座阴山关了。”

听着他的话，屈突通沉默了。

抚摸着墙砖，李靖淡淡道：“每次换防，是整个阴山关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因为这段时间人手最充足，将士们可以齐心协力，顶住妖族的进攻压力，将关墙彻底修缮一遍，好让轮换而来的将士兄弟们，能再坚持五年，能少死几个人。”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关墙之下的位置，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说来可笑的是，每次换防，边军中的将士们，死伤率却是五年里最高的。很多老军卒，苦苦熬了五年，眼看就要轮到换防回去的日子了，却因为修缮关墙，死在了这阴山关下，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屈突通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李世民也沉默了，低头不语，他知道，李靖的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李靖将攥起的拳头拢回了袖中，脸颊微微抽了抽，才严肃道：“修缮墙体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拼命，因为他们受过这里的罪，捱过这里的苦，他们不想让换防来的手足，忍受他们经受过的那种苦难和危险！”

“李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