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从这天下午到傍晚, 夏天晴一直很安静。

她没有告诉尚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尚欣确定了她回公司的时间，差不多会在傍晚六点。

等到快六点时，夏天晴拿出手机，又问了一次：“尚总, 你回公司了么？”

尚欣说：“刚进办公室。”

夏天晴没多言，拿起手机离开部门, 穿过走廊一路来到尚欣的办公室门前。

她朝尚欣秘书崔源比了个手势, 便敲响门板。

尚欣应了：“请进。”

夏天晴推门而入，迎面吹来一阵风。

那风顶着门，合着烟草味, 拂过夏天晴的脸。

类似的情境, 前不久才发生过。

那时候, 尚欣也像现在一样, 一回办公室就走到窗口抽烟，好像很烦躁, 说话的口气也重了些。

夏天晴忽而想到那一幕，转身关上门，一步一步往尚欣的方向走去, 心里也跟着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

虽然她在朝尚欣靠近，却好像越来越远。

甚至于……

“公司出了什么事？”

夏天晴走近时, 尚欣率先发问。

夏天晴在窗边站定，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说：“江堰刚出的项目方案被人盗了。”

尚欣拿烟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随即说：“这事我知道了。”

夏天晴问：“陆明洋告诉你的？”

尚欣：“嗯。”

夏天晴没说话，只是歪着头，仔细观察着尚欣的表情。

尚欣又抽了口烟，转身走向办公桌，将余下的部分按进烟灰缸，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坐下说。”

夏天晴跟过来，却没坐，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尚总，这事需要我去查么？”

尚欣明显一愣：“查什么？”

“查是谁漏的图。”夏天晴目光平静的对着她。

尚欣：“哦，那你有怀疑的人选了？”

夏天晴扯了下唇角：“方案图就过了四个人的手，陆明洋、江堰、你，和我。范围不大，用排除法就可以了。”

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

尚欣瞅着夏天晴，半晌笑了：“那你打算怎么查，直接问么？就算是这个人做的，你问了他就会承认么？”

夏天晴说：“查，不一定是要找出真相，广而告之，只是为了让大家引以为戒，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现在江堰要花三天的时间和陆明洋再对一个方案出来，这么短的时间，还要超过上一个版本，这里面难度有多大，压力有多强，大家都知道。我只怕到最后方案又一次漏给别人，所以现在就找出这个人，才可以防患于未然。”

说是“防患于未然”，也只是个说辞。

夏天晴心里很清楚，方案图不会再漏第二次，说穿了，她只想看看尚欣会有什么反应。

尚欣又是一笑：“万一这个人是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呢，你怎么防？”

夏天晴垂下眼，又抬起来，说道：“上一个方案在陆明洋的竞争对手那里，这绝对不可能是陆明洋自己做的，他犯不上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至于江堰，这是他来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他知道这个项目的分量，也需要一个机会展示才华，在历城建筑业站住脚。他何必把自己死磕了一个星期的劳动成果送给别人？”

尚欣点点头，算是认同夏天晴的分析：“你就更不可能了。这项目有你一份，陆明洋又是你男朋友，江堰还是我让你带他的，无论是对哪一方，你都不可能这么做。更何况，对方你又不认识。”

夏天晴没接茬儿，目光依然平定。

直到尚欣的笑容渐渐收了，问出这样一句：“所以你怀疑我。”

夏天晴沉默了几秒。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随即，她说道：“我只能说，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是你。”

尚欣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笑，问：“理由呢？”

夏天晴没说话。

尚欣又道：“我为什么要把几百万的设计费送给别人？公司有任何损失，最在意的人始终是我。”

又是几秒的沉默。

夏天晴忽然说：“说实话，我不知道理由。但我想，应该是有比这几百万设计费更重要的利益，或是其它什么筹码出现了。”

尚欣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又或者说，是她忽然词穷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天晴仍是那种表情，那种眼神，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件事，一点犹豫和迟疑都没有，而且出奇的平静。

半晌过去，尚欣有些好笑的问：“我是公司老板，是你学姐，你这么跑来我的办公室质问我，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夏天晴轻轻点了下头：“想过。”

尚欣又问：“你宁可惹怒我，也要刨根问底？”

夏天晴认真的想了一秒，说：“其实我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不过，我想‘死’的明白一点。”

尚欣这回是真的笑了：“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夏天晴杨了下眉。

尚欣：“在‘立阳’那件事之前，你对我的信任是没有条件的。”

夏天晴这才明白尚欣指的是什么，她轻笑着说：“因为那件事我才发现，真正的你和我以为的你其实不一样。‘立阳’的事给我上了非常深刻、宝贵的一课，我真的获益良多。这次的事情，也只是让我举一反三，做了一些我以前绝对不会做的设想。”

尚欣：“其实就算你不来问我，心里也认定答案了。”

夏天晴：“是。”

“哦，那我倒是好奇了。”尚欣边说边抽出第二支烟，点燃，“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阻止江堰，还是去告诉陆明洋？”

夏天晴垂下眼皮想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尚欣：“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项目上该配合继续配合，尽我所能。”

尚欣第二次露出诧异的情绪。

“为什么？这不像是你的性格。”

夏天晴一怔。

她在尚欣眼里是什么性格呢，一根筋儿，直来直往，不知变通么？

夏天晴说：“我想这次的漏图，应该已经达到你的某种‘目的’，就算要交换些什么，事情也已经完成了。第二次的方案是一个新的开始，无论成败都要靠真本事。如果江堰这次的方案输了，我相信公司也会立刻安排其他的项目补偿他。但如果他赢了，就足以说明他的实力，这样的人才公司不会挥霍第二次，只会更惜才。而且同样的手段再用第二次，也实在拙劣。这样想来，我倒是愿意全力配合他。”

夏天晴话落，尚欣许久没有接。

她只是安静地抽着烟，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

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越来越大。

夏天晴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大半，只留一道缝。

随即转过身，说：“尚总，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下班了。”

可夏天晴还没越过办公桌，尚欣就忽然开口：“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变化这么大，也许是‘立阳’的事刺激了你。”

夏天晴脚下一顿，侧过头。

尚欣呼出一口气，又道：“你以前给我的感觉，一直都很像是二十几岁的我，有点轴，一根筋，但底子不错，只是欠缺一个开窍的机会，或者说需要一个‘伯乐’、契机之类的。”

夏天晴没说话，却不由得想，尚欣遇到的“伯乐”，会不会就是孙构呢？

尚欣接着说：“当然，这种开窍也是双刃剑，有得必然有失，得失之间要拿得起放得下并不容易，所以就需要权衡利弊，看自己到底更在乎什么。”

尚欣将半支烟架在烟灰缸上，笑了一下，似乎比刚才放松许多：“你比我那时候晚熟多了，但也可以说，是你身上一直有个枷锁，是它把你圈住了。我不知道那玩意是谁给你戴上的，可能是你受到的教育，可能是你自己。其实，我倒是很想看到，有一天你拆掉枷锁会是什么样。”

夏天晴怔了怔，这才听明白尚欣的意思。

只是她并没有道破。

尚欣也没有要继续的意思，笑了笑，便就让夏天晴出去了。

……

夏天晴一路心不在焉的回到结构部。

部门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坐在位子上发了会儿呆，回想着刚才尚欣的那些话。

也是到了这一刻，夏天晴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尚欣是有意做她的“伯乐”。

只不过，此伯乐非彼“伯乐”。

自从尚欣高薪把她挖过来，她就已经当尚欣是伯乐，但她以为那是在专业上。

可尚欣的定义却是另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