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甲成丘,长戈如山。秦军所在,杀气盈于荒野,百兽为之震怖。三里之外,营寨如森,井然而有序。赵军罗列于其中,却难掩衰蹶之色。
秦赵王室同姓同氏,没有相亲相爱,数百年来,却杀得难分难解。
长平之战,白起坑赵军四十万。王翦灭赵,邯郸十里难有人烟。杀伐往来,双方积怨甚深。
秦帝亲至,秦军兵围十里。方圆百里,水泄不通,粮草难继。
赵军困于其中,犹如困兽,却仍有斗志。赵王欲降,兵将心中却是不平。
长平之战前,东方六国,唯有赵国仍有与秦相争之力。赵人不服,并不是秦军杀了这么多的赵人,而是为何赵军没有杀死那六十万秦人?
一战之差,生死之分。如今攻守异势,赵军却是不忿。
“可恨,可恨啊!赵国起复之机,终究要丧在这百万秦军手中了么!”
壮士击腕,悲声而道。一军之中,尽为悲色,哀兵之态已现。
营寨之外,一将列于阵前。长风瑟瑟,章邯面容如水,看着前方,营寨之上,杀气冲霄。
“赵人仍有斗志啊!”
章邯轻声一笑,困兽之斗啊!
只是,困兽之斗,却犹能伤人!
章邯并没有轻视,长臂而起,拔剑而动。
鱼纹隐现,剑身散发着寒光。旗帜交叉,鼓声沉沉,秦军由静而动,声如雷鸣,稳如泰山。
臂开蹶张,长樱飘红。机扣弦驰,弩箭犹如黑雨,沉沉的倾压而下。
“举盾!”
赵军之中,众人纷纷举着盾牌,阻挡着那如蝗的箭雨。盾牌仍有间隙,秦军弩阵却没有死角。万箭齐发,云色为之变易。
章邯看着前方战事,耳边哀嚎之声响起,却仍然不动。随着第一波羽箭飞驰,他缓缓的举起了长剑,再度挥下。
忘忧走出营帐,迎面而来的则是秦军第二波箭雨。
“王上,这里不安全,您还是回到营帐之中吧!”
陈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忘忧却是一笑。
“秦军就在外面,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鸟兽绝迹。弩阵之下,这偌大的营寨之中又有哪里是安全的?投降吧!”
诸臣面色具变,纷纷跪了下来。张耳声色具哀,眼有泪痕。如果说昨夜商议,一众赵臣仍然犹豫,临到此时,即使忘忧的降书已送,他们的心中仍然不愿意向秦君称臣。
“王上,不能降啊!我赵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次复国的机会。这五万义士无论如何都能不能交到秦人的手上。陛下忘了长平了么?再战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昔日长平,赵国仍有战力。今日若降,大河以北,秦帝再无敌手。他,应该不会动手!”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对对...扶苏还不知道在哪里?只要他能够回到陈地,振臂一呼,我赵人未尝不能获胜。还有...还有各地诸侯,齐王,韩王,魏公子......他们手上还有着十数万的军队,我们不能降啊!”
赵臣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凄苦之色,犹如老妪丧子。
“秦帝亲至,我等已经断然没有胜机,给赵人留点骨血吧!”
第三波箭雨已下,赵军营地,血迹斑斑。
一众赵臣虽然顽固,却难以再见赵人血流成河,跪到最后,纷纷不言。
营门大开,就在第四波箭雨将下的时候。赵军一地,忘巧身着男装,走了出来。
章邯挥手,止住了一众军士。看见其人,虽着男装,实为女子之身,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叛军降否?”
忘巧一声喝道:“我军已奉降书,秦为大国,何故无信加兵?”
忘巧虽为女子,却在秦军阵前,高声而喝,风采胜人,不失男子豪气。
“大胆!”
周围的军士怒声而道,拔剑相向,却被章邯阻止了。
“天下具为大秦之臣,四海皆为天子之地。叛逆蜂起,持兵为乱,无信在前,伪诈在后。何谓无故加兵?”
这就是大将章邯么?
忘巧看着眼前骑在马上的男子,风采仪态,当世少有。
“赵人已降,则为帝国臣民。既为天子之臣,何有内外之分?”
“好!若是赵王肯素衣白服,奉玺而降。我军则不再加兵。”
“一言为定!”
沉重的号角响起,那许久不见开动的赵军营门被缓缓打开。
忘忧长衣白裙,素妆无饰,带着赵国的大小将领,贵卿文臣从营门之中列队而出。
忘巧则以侍女的打扮,跟在了忘忧的身边。
将领们卸去了铠甲,士兵们放下了武器,所有人的面色都是惨然的,犹以忘忧身后的一众臣子为最。队伍之中,不乏头鬓斑白的老者。二十余年前,秦灭赵,他们投降了一次。现在,则是第二次。
出营二十里,步行而至,赵王素衣白裙,率领群臣,呈玺而降。
这是秦军的要求,本是羞辱,也是在打压赵军的士气。
黑甲如林,铁骑静置,秦将章邯倚马于前,身后旌旗肃然。他看着赵国的一众人来此,静静不发一言。
“罪王赵氏无忧拜见章邯将军。”
忘忧低首,高抬王玺,呈现在了章邯的面前。她的身后,一众臣子跟着跪拜了下来。
“锁了。”
章邯轻声吩咐,局势霎时间紧张了起来,两旁的秦军卫士拿着锁链想要去锁忘忧。
赵军之中,不乏悍勇者,见自己的王上受辱,当即护卫在前,声张须崩,双眼怒瞪,说道:“尔等想要对王上做什么?”
“王上?”章邯轻声一笑,说道:“这里何来王上?赵国在二十余年前就已经灭了,尔等乃是我大秦之民,却不思皇恩,党付伪帝,勾连叛乱,乃是逆贼耳!今皇帝圣德,饶过尔等性命,然贼首不可恕!”
是的,尽管各路叛军复得是六国的社稷,可是在帝国各级官吏的眼中,并不对此给予承认。对于帝国来说,六国早已经灭亡,六国之民也成了帝国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