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 淑梅姐。”顾三妹笑盈盈的喊道。

    开门的孙淑梅一顿，连忙掩饰住脸上的表情，欢喜的叫道：“阿东哥, 小西！快进来，妈，是表哥和小西来了。”

    顾秀秀从屋里头出来, 看见他们也笑：“你们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快进来坐，今天中午可得留在这边吃饭，姑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啊, 我可想姑做的酸菜粉条了。”顾三妹乐呵呵的说。

    顾秀秀满口答应：“这还不容易，酸菜和粉条家里都有, 你爱吃多少给你做多少。”

    回头瞧见顾明东正从竹篓往外拿东西, 忙道：“来就来了，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

    “生产队分肉了, 咱家分的多，带一块给你们也尝尝。”顾明东笑道，“这可是我亲手养大的猪, 保证比外头买的好吃。”

    孙淑梅都被逗笑了：“猪肉能有不好吃的吗？”

    顾秀秀一看, 倒是也说：“别说, 阿东养的猪真够肥的, 看着全是白花花的。现在想买到这么肥的猪肉可不容易。”

    “阿东就是厉害，养猪都比别人家养得肥。”

    顾明西脸上带着骄傲：“姑姑你是不知道，如今生产队人人都夸我哥会养猪, 镇上还给颁了个养猪小能手的称号呢, 就为这个, 大队长还奖励了我大哥一个猪头, 猪头肉可香了。”

    听见这话，顾秀秀更是惊喜：“这可真好，阿东眼看着就出息了。”

    “哎，你爹妈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为你骄傲。”

    说完又拎着那块肉，笑着说道：“正好给你们炖酸菜吃。”

    难得里头传出来孙国栋的声音：“是不是阿东来了？”

    “可不是，这孩子客气的很，还带了肉和菜。”

    孙国栋又喊：“中午多做点菜，让孩子们好好吃一顿。”

    听着虽然有些中气不足，倒是比之前闷不吭声的好了许多。

    顾明东见状，低声问了句：“姑父还是不肯见人吗？”

    顾秀秀脸色一黯：“哎，他就那个倔脾气，总怕别人笑话他。”

    顾明东提议道：“要不给姑父弄个轮椅，整天这么躺着也不是事儿，坐在轮椅上还能出门溜达溜达。”

    孙淑梅倒是插嘴说了句：“我爸他不乐意出门。”

    这年头没有正经的轮椅，就是用一个椅子推着走，孙国栋最是要脸的人，哪里肯这么出去。

    顾秀秀反过来安慰道：“算了，再等等吧，你姑父现在也好多了，等他心里头不难受了就会乐意出门看看。”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说着话，顾明东一进门，便已经察觉孙淑梅脸上的表情不对劲，等顾三妹跟着顾秀秀进厨房忙活了，他一把拉住了孙淑梅。

    “淑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顾明东无奈道。

    孙淑梅微微叹了口气，避开厨房的人，拉着顾明东到了门口才说：“表哥，我对不住你跟小西，垃圾站的工作怕是要黄了。”

    顾明东见她脸色不好，就猜到跟这件事有关，但一听也是皱眉：“为什么？”

    之前都计划的好好的，按理来说不会出意外。

    孙淑梅抿了抿嘴，低下头不敢看他：“原本挺顺利的，你也知道垃圾站那活儿盯着的人不多，大家都想往好的工厂去。”

    “谁知道我考中饼干厂的消息一传开来，上头忽然说我这算转岗，升职，不能跟别人似的把工作岗位传给亲戚。”

    “饼干厂跟垃圾站根本就不是一个单位，他们凭什么这么说。”顾明东皱眉道，觉得这事儿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孙淑梅也说：“是啊，我听了那肯定不能答应，现在工厂的工作，哪一个不是父传子的，如果家里头没有合适的子女可以接，传给亲戚也是可以的。”

    “凭什么别家都可以，就我们家不行？”

    当初孙淑梅去顶垃圾站的工作，也是用这个借口，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

    “谁知道上头的人又说，表妹的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农村户口，不合规矩。”

    孙淑梅有些懊恼的说：“也不知道是哪门子规矩。”

    顾明东皱起眉头，如果是因为户口问题被为难，那确实是难办了，毕竟这年头除非在城里头有稳定工作，不然的话粮食关系压根不能转。

    这年头户口和粮食关系就是两道门槛儿，甚至孩子的户口都得跟着亲娘，乡下的姑娘为什么难嫁进城，因为你嫁进城里头之后，孩子得上母亲家的户口。

    顾秀秀那时候还早，户口还没收的那么紧，如今随着知青大潮，城市户口是越来越精贵，想要落户也越来越难了。

    甚至像顾二弟那样，已经进了运输队当临时工的，粮食关系是转了，户口可还在乡下。

    “这话骗骗别人可以，我心底却不信。”

    孙淑梅却又说道：“我总觉得他们在故意为难我，就让大哥帮忙去打听打听，他认识的人多，肯定能打听到底细。”

    说到这里，孙淑梅眼底出现一丝愤怒：“大哥打听了好几天，我们才知道什么户口，什么亲戚，都是他们的借口。”

    “原来是革委会的一个干部，他家有个小舅子一直找不到工作，饼干厂的招工他也去了，结果根本没被录取。”

    “要是再找不到工作，他就得下乡去，偏偏这时候他们知道我招工进了，才想出这样的损招来。”

    直到这一刻，孙强和孙淑梅才知道，哪里是顾明西的条件不合格，而是上头领导被革委会那个干部打了招呼，故意为难他们。

    孙强打听到后，当下就要去理论，还是被孙淑梅劝住了。

    孙淑梅又是愧疚，又是无奈：“革委会那些人最是不讲道理，动不动就往别人头上扣高帽子，我不敢让大哥过去理论，怕他吃亏。”

    顾明东一听，眼神冷了下来：“革委会的人看中了这个位置，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只要他们压着不去办理孙淑梅的申请，这份工作就没法名正言顺的换人。

    就这么一直拖下去，孙淑梅就会等不及，因为饼干厂可不会一直等着。

    孙淑梅愤愤说道：“那边的人说，除非我答应先进饼干厂，等干到转正再把工作给他们，不然垃圾站的工作就别想了。”

    这话让顾明东微微挑眉，看来这革委会的干部比他想的还要贪婪，求的不只是垃圾站那岗位，而是饼干厂的。

    再一想，孙家无权无势，孙淑梅靠自己才考中了饼干厂，再者他们垃圾站的那工作来路又不那么光明正大，确实是很好的下手对象。

    顾明东心思一转，安抚愧疚不安的表妹：“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孙淑梅一愣，还以为表哥也想去理论，忙劝道：“阿东哥，你可千万别去找他们，那些人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

    一想起革委会的那些事儿，孙淑梅就觉得害怕。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的，革委会那些人不讲道理的，咱根正苗红还好，就怕他们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把人抓走了，这样的事情最近可不少。”

    他们是工人阶级，家里头没钱还好，严海他们家那一带可是糟了大灾大难，孙强每每都感叹严海他们一家走得早，要不然现在也走不了了。

    孙淑梅脸颊惨白，舔了舔嘴唇又说：“大不了我不去饼干厂了，我就在垃圾站待着，看他们能拿我怎么办。”

    “不让我好过，他们也休想好过，就让他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反正我根正苗红，也不怕他们。”

    孙淑梅颇有几分玉石俱焚的气势，只是这样到底是委屈了小西，垃圾站的工作原本就是表哥帮她弄到的，原本他们都说好了。

    顾明东却摇头道：“不着急，这件事还有转圜余地。”

    孙淑梅皱着眉头说：“饼干厂那边已经催着我去办理入职了，再不去的话恐怕就……”

    顾明东笑着挑了挑眉，只说了一句：“你放心，很快就能解决。”

    孙淑梅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但瞧着顾明东稳操胜券的架势，忍不住也生出几分信心来。

    “这事儿先别告诉小西，免得她伤心。”顾明东交代了一句。

    孙淑梅点了点头，这事儿除了大哥孙强，她连亲妈也没说，就是怕他们一块儿跟着提心吊胆。

    为了招待侄儿侄女，顾秀秀果然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出来，整个屋子都是好闻的肉香味，顾秀秀先帮孙国栋打了一些进去，这才出来招呼他们。

    “来来来，多吃点，你们难得在姑姑家吃一顿饭，可不能客气。”顾秀秀可着劲帮他们夹菜，碗里头都堆成了小山。

    顾三妹笑着说道：“姑姑做的酸菜就是好吃，比我妹做的更有味。”

    “家里头还有呢，待会儿你带一些回去。”顾秀秀笑道。

    “小北的手艺也不错了，她做的腌菜也好吃，正好可以换换味道。”顾秀秀说完，还对孙淑梅说，“你啊平日里多学着点，就你做的菜狗都不爱吃，还不如小西小北。”

    孙淑梅无奈道：“谁让我妈做饭好吃，那我可不得享福了。”

    顾秀秀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在家你妈能做饭，等以后嫁出去我还能当你陪嫁不成？”

    “哎呀妈，你怎么又说这个？”

    “我说这个怎么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人生大事可不得好好考虑考虑？”

    孙淑梅无奈道：“那我哥还没结婚呢，你光催我干什么。”

    顾秀秀一听更来气：“我都不耐烦说他，整天跑得没影，没个正形，谁家姑娘能瞧上他。”

    随即话锋一转，又问顾明东：“阿东，还有你也得考虑起来了，丽娟走了都两年了，你总不能一直不找吧。”

    顾秀秀自认为几个孩子操碎了心，如今老顾家和孙家，也就她能管一管，偏偏这些孩子都不着急找对象结婚了。

    顾明东没想到这催婚的火能烧到自己头上，连忙来了个祸水东引：“姑，我儿子都两个了，不着急，你先帮表哥找找呗，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再不找真的晚了。”

    孙强年纪可比他还要大呢。

    心底对不在家的孙强表格说了声抱歉，顾明东毫无愧疚的说：“你可得帮表哥好好选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他就定性了。”

    顾秀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说起孙强多不听话来，她好不容易招人帮忙介绍的姑娘，孙强看都不去看一眼，直接给回绝了，气得她想把儿子直接赶出家门。

    餐桌上，顾明西跟孙淑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偷笑起来，不敢插嘴生怕顾秀秀再把这把火烧到他们头上。

    顾家兄妹俩从孙家出来的时候，差点没扶着墙走，手里头还被顾秀秀塞了大包小包。

    顾三妹还没说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嗝，她连忙捂住嘴：“姑姑也太客气了。”

    他们带来那块肉，最后大部分都进了兄妹俩的肚子。

    “咱要是不拿，姑姑心里头该不好受了。”顾秀秀心里头有一杆称，知道女儿的工作多亏了顾明东，如今侄儿侄女上门都拿着东西，她这个当长辈的可不能脸皮厚。

    正因为如此，老顾家和孙家的关系才会越来越亲近，亲戚之间就应该是有来有往的。

    把顾明西送到了运输队门口，顾明东说道：“大哥有点事情，你进去给老二送东西，待会儿就在门口等。”

    顾三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等目送顾明东离开，顾明西才走向传达室：“你好，请问顾明南在吗，我是他妹妹。”

    传达室大爷一看，笑呵呵的回答：“找顾明南是吧，他应该还在跑车没回来，要不你进来等一等？”

    做了简单的登记，顾明西就走进来运输队的院子。

    进来之前，顾明西心底还好奇着运输队会是什么样子，毕竟这可是传说中镇上待遇最好的地方之一。

    但进来之后一看，顾明西倒是有些失望了。

    运输队的院子很大，但这会儿没有卡车停着，看着空空荡荡的，几栋楼也不高，看起来还有些陈旧，一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气派。

    顾明西抱着搪瓷缸，拎着几个袋子，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等。

    这一等就是小半天，一直到夕阳西下，才有卡车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大院子立刻变得热闹起来，一辆又一辆的卡车开进来，立刻显得这院子也高大起来。

    顾明西伸长脖子往门口看，期望能快点见到老二。

    运输队的工作待遇好，但活儿也确实是很累。

    尤其是临近过年，大部分工厂都在跑货，他们运输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顾明南天不亮就起来出发了，一整天功夫就中午啃了两个馒头，这才赶到天黑前回到溪源镇。

    进门的时候，他跟身边的钱师傅抱怨道：“原本想着临时工工资低，可好歹能包吃包住，结果连吃都吃不着。”

    钱师傅是老司机了，笑呵呵的说：“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我打听过，过年前你们也能拿到年货，越忙年货分到的越多。”

    一听这话，顾明南顿时来了精神：“真的？那可太好了。”

    “哎，我快饿死了，咱赶紧把车停好去吃饭。”

    这时候，顾明南有些疑惑的问：“难道是我太饿都出现幻觉了，我怎么好像听见我家老三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