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日月颠倒(1 / 2)

修仙指南 沉鹿 10725 字 2022-04-30

    和通宝商会不同, 归元宗的考核秘境更接近真实的世界。

    金黄色的太阳压在云层之上,只露出斜半边,沉沉地仿佛要坠下去。

    日头底下, 挑水的农人正挑着扁担,摇摇晃晃地前行。田埂上,刚浇完地的妻子坐下擦汗喝水,旁边是趴在竹篮上, 正咯咯笑着的三岁女童。

    更远处, 村落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土屋的院子里传来石磨被缓慢而持久地推动的声音。

    一声声, 遥远又平静。

    像是远在大山里, 一个平凡而又与世隔绝的寻常村落。

    傅长宁收回视线, 透过溪水,看见了一身玄黑色服饰的自己。

    浓墨一般的黑上,三两点剔透的白,如精致的刺绣, 深深浅浅地浮在裙摆上。

    腰间一枚太极黑白玉环,手里握着佩剑。

    和那几个负责考核的归元宗弟子一个装扮。

    归元宗长老的声音出现在她们耳畔。

    “你们是归元宗的外门弟子, 收到来自治下大守村的求助。村中近来已经有九人接连意外死亡, 村民惶惶不安, 村长怀疑村中有妖祟作祟, 请你们前来除妖。”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她身旁站着十来个少男少女, 都是一同被传进这个秘境的。见任务出现,大家议论纷纷。

    “这好像没说具体怎么做啊。”

    “考核标准也没有。”

    “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要我们除掉妖祟。”

    听见众人议论, 一同被传送来的人里, 有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如此道。

    这人身上同样穿着归元宗的弟子服,身上气息不浅,傅长宁粗略看了眼,发现他修为在练气七层巅峰,已经隐隐有了要突破八层的迹象。

    这个修为,称得上在场最高,故而他一出声,大家都安静下来。

    见所有人视线都看过来,青年有些自得。

    “你们自己分析题目。那几位师兄师姐说得很清楚了,咱们是收到求助过来的,求助求助,除了帮村民解决妖祟还能是什么?”

    “我猜,其他人的任务可能也和咱们差不多。只是由于体量问题,不好一次性安排太多人,就把咱们分开了。”

    所以他们在场的,才会只有十几个人。

    另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附和:“确实如此。”

    他身旁面容姣好的少女也点头:“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咱们可以先进村,具体的之后再看也来得及。”

    青年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在场中我修为最高,就由我厚颜忝任队长之位,大家没意见吧?”

    没人吭声。

    “那就这么定了!我叫隋鸣远,诸位道友多多指教。”

    有人提出异议。

    “队长不队长的,倒是没意见。只是,我们这么多人,除完妖祟怎么算成绩?第二关可只选几百人。”

    若是分开各做各的任务还好,这把人集中起来一起做,到时候怎么评判呢?

    总不能按谁先杀死妖祟算吧,那修为高的肯定占优势。

    这话道理上来说是对的,但在场的,是个人都能从中听出挑拨的味道。

    众人看向隋鸣远,想看他如何应对。

    却见隋鸣远似笑非笑:“你想分开走?”

    直指核心。

    ——非为挑拨,而是为脱离队伍。

    那人顿时不吭气了。

    原本他看隋鸣远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想诈一诈他来着。

    谁知,他竟这么敏锐地指出了关键。

    四周一静。

    能过第一关的,没几个傻子,大家都是心思敏捷之辈,再迟钝的,听完隋鸣远的话,也明白这人意在沛公了。

    只是,分开走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谁知道里头是什么样的妖祟?

    归元宗既然选择了十几个人一队,并在题目里点出他们是被宗门一同派来除妖的,那就有他们的道理,你见过哪家宗门弟子做任务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

    部分人心中甚至还有个更隐秘的想法。

    没准,合作本来就是隐藏的考验之一呢?

    出于种种不为人知的考虑,最终,少数服从多数,一行人决定一起行动。

    傅长宁从头到尾没吭声,只是安静听,默默看。

    只是,她练气六层的修为,在这里也算不得低了。除了下定决心要当领头羊的隋鸣远,和一个穿着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怪人,就属她修为最高。

    而修为高的人,天生会吸引依附者。

    隋鸣远为人轻狂,怪人又孤僻冷漠,高修里,看起来就属她最好相处,以至于,哪怕她一句话都没表态,依旧有人慢慢聚拢在了她身边,开始征询她的意见。

    隋鸣远也不是傻子,除了刚开始出了个风头,强势拿走队长的位子后,之后遇事都会询问众人的意见。

    众人进村,见过村长。

    村长是个中年男人,得知是仙师到来,激动不已,一番热情招待过后,方才道出事情始终。

    “这事要从上个月开始说起。”

    村长神情苦涩。

    “村头有户人家,上个月在田里做事的时候,儿媳妇突然害喜。他们家是三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她公公一时高兴,就说要捡起年轻时候的本事,进山打点牙祭,给儿媳妇补补身子。”

    “结果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儿子儿媳妇把这事闹过来,我想着派人帮忙去找,结果找了几天都没找着。不用想,这基本就是被大虫叼走了,但他儿子非不信,要自己去找。”

    村长一脸颓丧,蹲下身,捂住脸。

    “我们没能看住他,没过几天,人也跟着失踪了。”

    “他媳妇悲痛欲绝,进山找人。结果摔下了山坡,没过两天,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没了。”

    “这事虽然不幸,但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只给他们一家办了丧事。结果没几天,一个老汉下河的时候,直接溺死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那小河你们进村口的时候也看到了,往年最深的时候也才一个手臂高。”

    傅长宁想起她进村前当镜子用的那条小溪。

    现在是旱季,那里的深度和水量,已经不能够被称之为河了。

    其他人也想起那条溪,纷纷摇头。

    “那深度,确实不可能溺死人。”

    “事情就是从这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这之后,村里又接连死了四个,一个被关在家里的老傻子,被自己烧饭的烟活活给呛死了。还有个老人,夜里上茅房,掉进去窒息死了。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偷拿了他娘一块陪嫁的玉石玩,结果不小心吞了进去,就这么活活咽气了。”

    村长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最后一个,是我家那口子,她前儿个砍柴,被绊了一下,头磕在木头一个尖角上,人就这么去了。”

    “九个,全了。”

    队伍里,一个人低声道。

    留下两个人安慰村长,其他人出了院子。

    隋鸣远左右瞧了下众人的神色:“你们怎么看?”

    之前出声赞同过他的那个少女道。

    “我觉得,可以分为两类。”

    隋鸣远看过去:“详细说说。”

    少女道:“方才村长在,有些话不太好说。但我觉得,前边那一家人可能真的和妖祟没什么关系,就是意外。因为他们的死法都很正常。”

    “后边五个人,才是一起的。”

    “第一个死于水。第二个死于烟,也就是火,第三个明显是土法,剩下两个分别是吞金、木杀。”

    “水,火,土,金,木。”

    身为修士,对五行阴阳是最敏感不过的,看出这一点的,并不止她一个。

    那些早想到的人没作声,没想到的则是恍然大悟。

    “所以,这妖祟和五行有关?”

    少女淡定点头:“我觉得应该是。”

    隋鸣远面露赞善,其他人也没站出来反对,于是,这个推论被初步认同,作为下一步行动的线索。

    这件事后,少女身边汇聚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隋鸣远再说话时,也会和她有商有量。

    威信初步建立。

    傅长宁依旧安静低调。

    下午,村中有仙师来除妖的事传开了。

    村里不少人提了自家的鸡肉鸭肉猪肉过来,给仙师们打牙祭。

    一些人推拒了——哪怕是在秘境当中,他们也不准备吃有杂质的凡食。

    也有部分人盛情难却,应了下来。

    做出同样选择的人,彼此间难免多出一份亲近。

    现有势力再度切割重组。

    这回,傅长宁被分到的是前者。

    ——因为她滴米未动。

    就像吃惯灵食和辟谷丹的人,看不上那些管不住口腹之欲的修士一样。

    崇尚人生得意须尽欢、吃好喝好才最要紧的修士们,也瞧不惯那些高高在上,嫌弃凡间食物的傲慢家伙。

    而现在,傅长宁无疑被归为了这一批里边。

    原先依附她的人逐渐走开,有了全新的、脾性更相投的群体。

    -

    一群脑子都不算太差的人行动起来,效率是很高的。很多事不需要过多解释,简单几句,大家都能意会。

    因为目标导向一致,于是,类似拖后腿或者刻意误解争执、拖慢进度的事,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调查到夜里,所有人都有些累了。

    可或许是修士精力旺盛,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他们趁夜开了个小会,把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总结。

    隋鸣远的地位逐渐被那个思维敏捷的少女取代。

    女孩名字叫黄遗芳,修为只有练气五层,但表现出的能力却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强的。不知不觉的,大家就开始向她靠拢。

    等到隋鸣远意识到这一点后,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在小会上打机锋的时候,傅长宁正在屋外边赏月。

    有人嘀咕了一句:“又一个怪人。”

    那个黑斗篷的怪人,是一眼能看出来的怪。

    这个,是相处了之后才知道的怪。

    第二天,任务持续推进。

    夜里没睡的人,白天打起了哈欠。

    傅长宁以最快速度完成了自己的部分。

    剩下时间,还是赏月。

    顺带多了一样,欣赏日出。

    以及,观察农人在田里劳作。

    村长有次路过,大惊失色:“仙师怎么在外头坐着,这大夏天的,天气正热……”

    傅长宁没回头:“现在是夏天?”

    村长不解:“不是夏天还能是什么。”

    第三天夜里,所有信息都被收集完毕。

    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结局十分顺利,真相也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线索里,慢慢露出痕迹。

    比如因为五行而死的那五个人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又比如,这五个人,祖上出自同一支血脉。

    再比如,这山中有座据说十分灵验的山神庙。

    五个人都曾在庙里上过香。

    这座山神庙被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小会上,众人一致决定,明天去山上看看。

    大概是忙累了,这晚,大多数人都有点犯困,很早就回去休息了。

    傅长宁没在村长安排的屋子里睡,而是一个人跑到屋顶上修炼。

    头顶清冷的月色寂静流淌,漆黑墨色下,月光打在黑色的衣裙上,折射出一点暖银色的光。

    身旁砖瓦突然一沉。

    她睁开眼。

    一个身材有点圆润的少年,刚好撩开袍子坐下,听见动静,友好地朝她招手。

    “好巧,道友也睡不着?”

    少年穿着一身和她一样的玄黑色弟子服,脸很陌生,表情却很熟悉。

    “失眠即是有缘,我叫程双遥,道友如何称呼啊?”

    “傅长宁。”

    程双遥一拍手:“好名字!”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穿透力极强。傅长宁扫了眼,见他来前已经布下隔音结界,就不再多管。

    她的冷淡程度超乎程双遥的预料,程双遥只好开口见山。

    “道友对这几天的事有什么看法?”

    傅长宁抬头,看了眼月亮。

    “没什么看法。”

    程双遥坚持不懈:“不好意思,是我说的不够具体。举个例子,对那个五行杀人推论,道友如何看待?”

    “我觉得她说的都对。”

    程双遥笑容淡了些。

    “道友这就没意思了。”

    傅长宁拍了拍衣袖:“一方开诚公布,一方却藏头藏尾,确实挺没意思的。”

    程双遥不解。

    她是在骂她自己?

    傅长宁却陡然转了话题。

    “程道友觉得,这村子里的景象熟悉吗?”

    程双遥眼睛一亮,来了精神:“道友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吗?”

    傅长宁摇头:“不,我是想提醒你,这个村落,和你幼时生活的山沟沟像不像。”

    程双遥:“……”

    他收了笑。

    没了双眼眯成缝的标志性笑容,会发现,这小胖子长相其实很舒服,五官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是白净有福的面相。

    他没问傅长宁怎么发现两张截然不同的脸是一个人的,而是坦然承认。

    “原谅我眼拙,居然没发现,道友当时也在附近。”

    傅长宁又看了眼月亮,而后才慢吞吞回头。

    “我有点好奇,你编造出那个身世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穷。”被拆穿以后,程双遥也懒得再装了,双手一摊,理直气壮,“没看到我在努力骗吃骗喝吗?我不装得傻白憨一点,他们怎么会觉得我奇货可居?”

    傅长宁不置可否。

    “你看起来不太穷。”

    当时她和小何一眼看出来程双遥有问题,就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的看着朴实无华甚至有点灰扑扑的法衣,上个月才在黑市拍卖会上被卖掉。

    成交价,十万灵石。

    程双遥忧伤叹气。

    “穷人的生活,你不懂。”

    说完这个,他迅速变脸。

    “好了,不闲扯打屁了。我既然承认了,就代表我表达出我的诚意了对不对,那道友,你的诚意呢。你一定发现了什么对吧,我观察了你三天,觉得所有人里,就道友你最靠谱。”

    傅长宁:“你先说说你的发现。”

    程双遥摇头。

    “我没察觉出任何问题。”傅长宁起身。

    “哎哎,等等!道友等等!”程双遥连忙把她按下,“道友别急嘛,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见傅长宁坐回去,他习惯性嘴欠:“道友你看看,你这么急的性子,以后进归元宗可怎么办?”

    傅长宁嗯了一声,完全不接招。

    程双遥发自心底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半点便宜都占不到呢?

    这不合理。

    嘴上往外蹦的自然都是偏向自己的好话,事实上,如果傅长宁刚刚不翻脸的话,他是真准备空手套白狼来着。

    底线这玩意儿,是需要试探出来的。

    直接往外卖自己的,那叫傻蛋。

    直奔归元宗来的,果然没一个不简单的。程双遥又叹了口气,赶在小姑奶奶再次翻脸之前,和盘托出。

    “好吧我直说,我确实没察觉出问题,但——”

    他来了个大拐弯。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太顺利了。也太幼稚了。我甚至怀疑,如果答案就是杀死野山神庙中作祟的东西的话,我们会被全员淘汰。正好给其他六千多个人空位子。”

    还有个猜想他没说——除了这个,还有种可能:出题的人太傻逼,把他们当小弱智看。

    鉴于这个猜想容易被人记小本本,程双遥把话咽了回去。

    “这些线索给的并不是很明显。比如出生年月日,两个老人的生辰早没人知道了,要不是队伍里有个会算卦的,刚好又翻着了族谱,咱们推不出来这一点。就算能想到,也要好几天功夫,反正绝对不会这么快。”

    “还有他们祖上的亲缘关系。”

    “线索是我们一步步找出来的,这没错,自恋一点想,换批人来,不可能有我们这个速度——这是来自天才的自信,我敢说,能进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不是世俗眼里定义的天才。”

    “或者不这么看,直接推翻结论,倒推,往另外一个角度想——推理不是重点,重点是解决妖祟,展现实力,所以前半部分简单是正常的事。”

    “以上不是我在推脱,只是想说明一点,只要想找理由麻痹自己,就可以找到无数借口,并且每一个都可以很合理。”

    “但真实就是,麻痹自己等同于善心普照天地,考完哭天喊地,被让了名额的人欢天喜地。”

    程双遥一口气说完,最后还压了个韵。

    “好了,该你了。”

    他目光灼灼,看向傅长宁。

    傅长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生命力。

    是跃动的野心,是独到傲慢的自信,更是天才对自己每一句话、每步选择的绝对坚信不疑。

    她突然知道这一关的考核标准之一是什么了。

    在这之前,傅长宁先说了另一件事。

    “你抬头,看看月亮。”

    “月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