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和尚微微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有一种压抑的平静:“这正是老衲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凌汐池咬着牙道:“她是启族的叛徒,是三百年前偷练轮回之花的禁术被赶出启族的人,叫叶伏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六十多年前造成那场武林浩劫的终老人也是她,你们的天命石之所以会有异动,焉知不是因为她!”
空寂和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不知是悲是叹的复杂表情,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她:“老衲知道了。”
凌汐池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仍旧很平静,没有丝毫改变,但在浓雾映衬下,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睛泛起了一阵破碎的涟漪,就连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细细地打量了他两眼,抛去仙霄宫长老的身份,这也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这样的人,久不在人间行走,仙霄宫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他的家,更是他的信仰,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大和尚和叶伏筠不一样,他算不得是个坏人,这次下山,他也是秉承着自己心中那除魔卫道的道义。
可世事偏是这样搞笑,总是会去捉弄一些辜的人。
她问道:“你信我?”
空寂和尚摇了摇头:“老衲不是信你,而是信另一个人。”
他抬眸看着头顶那缭绕的白雾,深远的眸子似乎已经透过迷雾看着那早已离去的人,叹息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看来定是云沉师妹将一身修为皆给了你,能让师妹如此对待的,想来品行应该是不的。”
凌汐池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大和尚,你说仙霄宫百年的声名不能毁,你是担心里面那些打坐参禅的人将来没有去处?”
空寂和尚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凌汐池想了想,说道:“我给你讲讲师父圆寂之前的事吧。”
空寂和尚闻言,睁开了眼睛。
凌汐池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在了地上,空寂和尚见状,也跟着坐了下来,双手合十,认真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随着风淡淡响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缥缈:“师父曾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世人皆爱打坐参禅,认为参禅之人必是要坐破蒲团才是,据说马祖道一一日正在坐禅,其师怀让见之,便拿了一砖头在其旁边磨,马祖奇问道:‘师父这是为何?’,怀让答之:‘磨砖作镜’,马祖问:‘磨砖如何作镜’,怀让说道:‘磨砖不能作镜,打坐又怎么能成佛。’”
空寂和尚听罢,说道:“有理!”
凌汐池继续道:“四祖道信曾向三祖僧璨求解脱之法,僧璨问他:‘谁缚你?’,道信当下即悟,没有人捆缚你,是你自己捆住了自己。”
空寂和尚了然地叹了一声:“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
凌汐池道:“师父曾说过,佛在心中莫浪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向灵山塔下修。”
空寂和尚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突然会心一笑:“云沉师妹一向比我们有慧根。”
凌汐池道:“因为师父只相信自己的心灵,不是是非之心,而是真实不二的心,若真是一心修行的人,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她站起了身,看着远方咬牙道:“所以仙霄宫不可不破,叶伏筠不可不除,她的罪行罄竹难书,本就该公之于世,让世人警醒,让那些辜枉死于她手上的冤魂得以安息。”
空寂和尚叹了口气:“看来师妹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凌汐池扭头看他:“大和尚,你了,我并不是个好徒弟,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仙霄宫了,我这种人,是不可能修禅念佛的,总有一天,我会杀上仙霄宫,剿灭你们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但我知道祸不及众,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不包庇叶伏筠,我不会对仙霄宫的其他人下手。”
空寂和尚闻言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一双慧眼如明灯般看着她,说道:“我们是了?”
“那你呢?”
凌汐池捏着邪血剑的手一紧。
空寂和尚接着问:“你师父教导了你那么多,肯定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满鲜血吧。”
凌汐池沉默着不说话,她想起师父临终时,自己曾跪在她面前立誓,要用她所传授的武功造福于世人,可这一年多以来,她终究是有负于她老人家的嘱托。
她捏着拳头道:“这不关你的事,现在,轮到我问你一个问题了。”
“施主请问。”
“我知道今日的局不是你们设下的,寒蓦忧现在在哪里?”
空寂和尚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两位女施主早已经离去了。”
凌汐池咬牙,这两个女人算计完了就跑,还真是不会把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上,看来她们以后还有得斗呢。
空寂和尚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小施主,既然问可问,答可答,现在该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了。”
凌汐池看着他,抬起了手中的剑,可此时此刻,她却开始不忍心,面对他,她法再将他当作仙霄宫的长老,他只是一个已近风烛残年的老人。
空寂和尚仍是盘腿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双慧眼淡然绪而又缥缈庄严,他看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看起来比慈悲,倒像是一尊欲求的佛。
一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凌汐池大吃一惊,扑上前去看他,伸手往他脉上一按,惊声道:“你……你竟然自断心脉自尽?为什么?”
空寂笑了笑,说道:“地狱太大,不适合小施主这样的人,夜心师侄的死我们也有责任,也需要赎罪,今日的恩怨,便以老衲的命来做个了断吧!”
凌汐池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手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空寂和尚继续说:“但愿老衲一死,你们能放过老衲的两位同门,告诉他们,不要再回仙霄宫了!日后……你……你要好好记着你师父的话。”
凌汐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鼻子一酸,咬着牙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吗?我不会感激你的!”
空寂和尚微笑着,将他宽大的袖子收了回来,随手一挥,几棵大树应声而倒。
乳白色的迷雾慢慢散去,天地间重新变得清明。
凌汐池抬头望着天。
伏魔阵,就这样破了。
萧惜惟站在不远处,正在四处焦急地寻找着,眼看着周围围绕着的树慢慢散开,浓雾也散去了,他一抬眸,便正好看见了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凌汐池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看着面前濒死的和尚,又说了一句:“我不会感激你的。”
空寂和尚冲她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切记,不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说完以后,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凌汐池跪坐在地上,萧惜惟扶住了她,她看着空寂和尚的尸身,喃喃道:“他是为了我自尽的,他想要救赎我,他不是个坏人。”
萧惜惟轻轻地嗯了一声,她靠在他怀中,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突然觉得比恶心,这里更是片刻也呆不下去,她抓着他的手,恳求般说道:“带我离开这里。”
萧惜惟点点头,将她抱了起来,她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一颗心空荡比。
黑暗的时间太过漫长,已让人觉得寒冷,谁能告诉她,如何穿越这漫长止期的杀戮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