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木桦在练功间隙拉了杨宣成道:“哥,咱这样坐吃山空可不行啊。咱妈病成这样,天天煎药,你又没什么进项,这些天花的就是下山时我干爹给咱们带的几块大洋。这只进不出,花销太快,咱可不能等没钱了再回山去要,我倒不是说干爹给不起,我是怕咱俩条汉子回山去手背朝下的拿钱,让那些叔叔们笑话。”
这话正说到杨宣成心里,他自从辞了巡警差事后,一直琢磨着怎么能走不入黑道的江湖路,扬名立万是后话,先把一个月的吃喝挣出来,别让老娘挨饿耽误了治病才是真的。但他自幼在家,没有这路朋友、亲戚,既没人引荐也没人张罗,这江湖钱如何挣法,还真是个让他挠头的大事。杨宣成叹了口气问道:“你见识多,有啥好法子没?”
木桦笑嘻嘻地蹲到杨宣成身边,搭着他肩膀道:“哥啊,干爹都说你比以前能打了,你就出去拿拳头挣钱呗。哎,你先别急,我知道咱娘跟你约法三章了,但是她只说不能和同门较量,你可以找那些开跤场的试试。你太极拳有抹劲、化劲,一下子放人飞出去好几步,你去摔跤挣钱啊。这还可以扬名立万,没准就有哪个帮派当家的找上门来花钱请你呢?”
这话说得杨宣成心里一动,他犹豫道:“这能成么?”
木桦笑道:“哥你不用担心,你啥时候听说过摔跤有摔死的?那都是沙土场,顶多摔个跟头而已。我认识好几个跤场呢,我带你去!”
天津卫的跤场主要经营在三不管、谦德庄、地道外等处,都是用苇席围住一块场地,里面摆上条凳供观跤者坐下,中间则垫上黄土作为跤手的场子,边上有挂着褡裢跤衣的架子,有爱好的可以下场玩几把,或搏个小彩头,平时则是表演居多。
这样的跤场既然敢摆出来,每家都有护场的“跤王”与一众手脚上有功夫的徒弟,不但不怕有同行来“踢场子”,反倒要经常出去,甚至到保定、北京去会会高手,这也形成了天津跤场不同于北京、保定、济南三地流派而独有的重实战、能包容、技巧多的特点。
木桦领着杨宣成直奔三不管,挑了一个跤场刚进去,却已经被人暗中发觉,俩人还仍不自知,自以为得意地混坐在人群中。习武一途万法归宗,常年练功之人,一举一动都会与普通人有微妙的区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攻守变化的协调。这些普通人看不出来,在同样的习武者的眼中却清晰毕现,这就是江湖中的俗话“挂相”。所以就有老捕快不用抬头,只低头看腿就能从匆忙行走的人群中揪出乔装过的飞贼的轶闻。
这边兄弟俩刚刚坐定,就有跤场的老师傅走到场中,将正在撕扯的两个年轻徒弟分开,向观众抱拳作揖道:“各位跤友,咱这场子在这立了十年有余,会过的朋友何止上百,交往的同行也不下千余。有朋友喜欢下场玩两下的,您开口说一声,我们欢迎。您赢了我们有彩头相送,顺带着跟您学上两手,您输了也不过是摔一身尘土,大家哈哈一笑,结下个交情。所以请各位想要下场的朋友提前说话,莫坐在人堆里猫着,让我老徐等得心焦急啊。”说着,这师傅的眼睛就朝这哥俩看了过来。
没等杨宣成想好下场的由头,身边木桦腾地站起身道:“这边有下场要试试的!”
徐师傅暗想,果然是有来头的,点点头道:“好啊,那请这位少爷下场吧!”
谁知木桦侧身一指道:“要下场的不是我,是我哥哥!”
这下子把杨宣成原本想看看再说,摸摸对方底细的想法彻底打乱,等于是木桦推着他上来就开打。众目睽睽下杨宣成无奈,只得换了衣服,抱拳上场。徐师傅上下扫了一眼杨宣成道:“这位少爷来玩,自然是欢迎,先送您个不要钱的,这个摔了您白摔,就是为让您活动手脚。”说着一把将方才表演的大个子徒弟拉过来道,“你这笨的先去让人家摔个跟头。”台下一阵哄笑,可杨宣成与对方大个子都明白,这是徐师傅用来探虚实的一招,用徒弟摸出对方的路数,师父自然多了几分取胜的把握,况且徒弟被摔得再狼狈,也不会砸了跤场的招牌。
跤场上杨宣成凭着抹劲的功夫与听劲、化劲的手段自然不落下风,将大个子摔翻几个跟头之后,又赢了徐师傅一跤。看场的主动捧上彩金相送,杨宣成与木桦欢欢喜喜地拿着钱回家。
两人一路笑闹,杨宣成还想着这要是隔个两三天就能有五毛钱进账,也是个不错的进项。可这欣喜感还未延续到晚饭,就被一群不速之客上门打断了。院子里拥进来十几个穿坎肩露着粗壮胳膊在外面的壮汉,挨挨挤挤站满了半个院子。站在前排的各自报了名,居然都是天津摔跤行里的头把人物,看说话的眼神与面色表情,都是抱着敌意想要来和杨宣成摔一场的。十几个壮汉冷笑着站在对面,肩膀挨肩膀排成几层人墙,这让杨宣成与木桦在惊讶中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起来。
来人中领头的老者压制住己方众人,先走上前与杨宣成摆明了他与杨无敌的交情,继而寥寥几句把话说得很明白:你要么换个挣钱的门道,别跨行去人家跤场的鸟食罐抢饭吃。要么就由这些练跤的好手天天自带花红上门来排队让你杨公子摔!
杨宣成这才明白,自己和木桦无意中触了江湖规矩,所以才惹来对方极强硬的反感。这规矩就是,你们练拳的可以出门去挣金山银山,但不能在我们练跤的身上来挣钱!这种规矩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纪录,但却是江湖中人历代形成的一种相互间的默契,无影无踪却又须常年谨守。除非你能强到另立一条新规矩出来,而且无人敢反对。
杨宣成很识趣地退了花红,并向诸人保证,不会再下跤场。那领头的老者也顺着台阶说了些客气话,还道乐意交杨宣成这个朋友。但送他们出门时,老者身后那些个年轻跤手们看向杨、木两人的眼神,却依旧充满着不屑与敌意。
木桦愤怒地跺脚道:“大哥你就怕了他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打就打,谁还怕谁不成!”
杨宣成叹了口气:“可能也是咱们莽撞了,走错了路子。想来若是我开跤场,也不愿意有学武的人去我那里挣钱,因为我的钱也是真摔实打挣来的。”
木桦“哼”一声道:“你说错了,那咱们就换条路走,去码头当把头去,一样可以吃香喝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