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豪气冲天又饶有趣味,刘广海也不禁多看了杨宣成几眼。两人略略活动手脚腰腿,走到了河滩中间,杨宣成吐纳沉腰双臂抬起,摆出了太极拳的起手式,而刘广海则微微蹲身一手在前一手护腰做了个酷似拉弓射箭的动作。
势子一拉开,俩人对对方就有了几分了解,刘广海知道杨宣成是个练太极功夫的,杨宣成则暗暗皱眉,因为看得出这刘广海练的是八极拳。拳话有云:拼命的八极,要命的形意,知命的太极,保命的八卦。说的是八极拳讲究硬打硬闯贴身一下,发力是整力向前,合身扑上无遮拦,如一架高速机器,横冲直撞,所以是“拼命”。
八极拳出手快打快进,看重一力降十慧,所以才有“练好拙力如疯魔”的说法。这样的功夫最适合刘广海这样身高力大的人用,加之刚才他无意中显露出来的臂力,这要是直冲过来,怕是真够杨宣成招架一会子的。
杨宣成看着刘广海拧眉瞪眼咬牙攥拳,犹如怒目金刚般拉开架子站在对面,心中暗想:这家伙要是直冲过来我该怎么办?
还未想完,刘广海铲脚跨步拧腰发拳,一个通天炮直奔杨宣成的面门打过来。两人站立间原本有些距离,可刘广海个高步大,一发招就已经蹿到了杨宣成跟前,几乎到了面贴面的地步。这一下杨宣成别说招架,就是后跃退让也逃不出刘广海一拳之追。
杨宣成连忙拧腰折身,避开下面铲脚的同时,发一招“猫洗脸”,想要捋按刘广海的来拳,化走他的劲道。可这样接招,杨宣成被动中占尽了劣势,更兼刘广海这进步一击犹如惊马怒蟒,眨眼间拳到杨宣成面前,哪有时间化得开?
一声巨响,杨宣成被打飞到半空,仰头伸腿摔出去两三步远,身子平平摔在河岸上。
木桦也没想到平时在家里练功,闭着眼睛都能把自己打趴的杨大哥,怎么这出门来到外面,一交手间就被人打飞了。他愣了愣才跑过去,把躺在地上的杨宣成扶起来。围观诸人有的大笑,有的拍腿,有的惋惜,有的喝彩,旁边的宋国柱已经笑着揭开海碗,点钱开始赔付了。
刘广海收势起身,要了毛巾掸着身上的尘土,侧头间却忽然看见杨宣成挣脱了搀扶,从地上爬起来,又站回到自己面前。这一来场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宋国柱也举着角票愣在那里。杨宣成用有些微微发颤的嗓音道:“还剩两招!”
他居然没重伤,也没起身逃跑,刘广海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杨宣成几眼,点点头扔掉毛巾,含胸沉肩再度拉开架势。
你想打我,我先打你!拼就拼,没啥可怕的!杨宣成心中暗自打定主意,拉开拳架双眼死死盯住刘广海的肩头。“起手肩必动,抬脚腰必晃”。杨宣成准备盯死刘广海的肩头,在他出招的同时发招,以快对快破他的抢攻。这想法不错,也符合太极拳“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的拳理。但是黑面虎说过,功夫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杨宣成吃亏就在于交手对敌的经验太少,空有一身好招法不会施展。
这想法瞒不过刘广海,他在对面只看眼光落处就猜到了杨宣成的想法。刘广海自静海县李家楼村出道,一根桑木扁担能挑二百斤芦苇,拜了王文德入青帮后,大小无数恶战,打下南运河刘字号码头与方圆几十条街的地盘,论交手经验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因此刘广海振腰晃肩作势出拳,这一拳是虚的。他是虚的,杨宣成当成实的,抢步上前一记起手炮打刘广海的前胸。刘广海跨步伸掌变托枪式,掌托杨宣成下颌,肘撞杨宣成大臂,肩胯合一硬碰硬地撞在杨宣成体侧。这一招杨宣成用的是欺身硬打,刘广海也是欺身硬打,但他占便宜的地方一是力气大大超过杨宣成,二是八极拳托枪式有一个托颈拦臂,能提前拦截对方发力的动作,这一下上端下撞又把杨宣成打飞出几步远,接着几个翻滚几乎跌下河岸。
这一招刘广海用得准、快、脆,一击得手,但他也隐隐觉得有些别扭,因为杨宣成在这刻不容缓的弹指间本能地听劲拨力,将刘广海的手臂引得向外一偏,就如同车轮旋转一般,没让刘广海的力量打正。这一下扯动刘广海的重心与气血,令他感觉到身体上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刘广海叉着腰看着木桦急匆匆跑到坡下去扶杨宣成,心中忽然觉得这孩子有那么点意思,看面相不像是从混混圈里出来的,却有一股同样熟悉的狠劲与韧劲。正琢磨间,只见杨宣成摇摇晃晃爬起来,自己一步步从河滩上走回来,再一次站在他面前,看意思还要接着打。
这真让刘广海有些吃惊了,围着杨宣成走了几步,看得出他在极力地隐藏着身上的疼痛感,令自己看上去显得轻松,而在这若无其事的表情下,是咬紧牙关微微抽搐的嘴角。刘广海点点头:“最后一招?”杨宣成挤出一丝笑容,却重重点了点头。
这次换刘广海有些犹豫了,今天这年轻人明显不像是在道上混的,因为想出道的必然会找人先打听一下哪家的码头好进。谁要是指点了他刘记码头给人家拔份儿,准会被人骂死,因为都已经一年多没人敢来他的码头了。
再者这少年动手前也没报自家名姓,不知道他什么来路,这要是冒失重伤了他,万一后面惹出麻烦来可不好。但这要是真的三招拿不下他,自己这名号招牌还不被人拿出去当笑话说?而且保不齐这小子就是哪家派过来捣乱的,不干净利索地把他做掉,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难缠的麻烦。
刘广海迟疑着没有动手,这边木桦已经心里发毛了,他上前拉住杨宣成的胳膊低声道:“哥啊,今儿就算了吧,明儿咱们再换一家码头试试。咱就说出去上个厕所回来再打,悄悄地跑了他也追不上啊。”
杨宣成看他一眼,匀了匀气道:“兄弟,大丈夫没有回头路可走,咱可以腿软,但不能脊梁骨软。再说了,现在走,刚才那两下岂不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