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楼的人不是姜家买的。”沈娇娘也不说缘由，只说了自己的结论，便不再说话了。

她斜望着林康然，眉头微挑，似乎是在等林康然说自己的看法。

林康然鼻腔喷出两股气，敛眸不答话。

曼陀罗舒展了一下身体，抬手拍了拍嘴，打着哈欠说道：“你指望他说什么？他和我一样，都想着刺客楼尽早关门大吉，自然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末了，她又笑眯眯地转眸去看林康然，补充道：“当然了，江山烟雨楼也趁早一并下地狱的好。”

“你自诩什么正义？”林康然被激得昂头破口大骂道：“你自己手上死的人就少了？都是杀人无数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货色吗？！”

“正义？”曼陀罗冷笑了一声，翘着腿外头回他：“我不过是泄私愤罢了。”

从记事起，她就已经握着刀了。

当时的她不过六岁，因为家中贫穷，她被父母卖进了刺客楼。

那些看她如看牲口一样的大人拎着她，用十分欣赏的语气说道：“这个不错，根骨上佳，眼神有凶性。”

她的父母跪在那些人脚下，欣喜若狂地去拨地上的银子。

后来，她被带回了刺客楼。

从此杀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手段，也只有杀人，能让她在绝望之余，享受片刻的，凌驾于他人性命之上的快乐。

但这是不对的。

从前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她并不懂。

直到遇到那个人之后，她才明白自己这双手到底有多脏污。然而就是她好不容易遇到的这么一点点光，最后也被郭翼亲手给扑灭了。

是郭翼将那个人的信息全数上报给了刺客楼的监察使，致使监察使上门，将那人连同妻小在内的五个人，全数被砍掉了头。

那些毫无血色、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头颅，整齐划一地摆在了她的房内。她打开门看到那些头时，只觉得心中彻骨般寒冷，眼前昏暗。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生得出，去反抗刺客楼的勇气。

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体里有着刺客楼种下的毒，还因为这些年来刺客楼对她所做的种种都令她从骨子里惧怕着。

可笑的是，半年之后，副楼主秦峰叛逃，并带走了为数不少的人。由秦峰再组的江山烟雨楼称为了刺客楼的眼中钉肉中刺，然而无论刺客楼对江山烟雨楼如何憎恶，也奈何不了这个一步步成熟的势力。

曼陀罗是这个时候跟着秦峰离开的。

并不是她突然有了背叛的勇气，而是因为当时对那个人执行斩杀任务的监察使随秦峰一道叛逃离，同时还有郭翼。

积压的恨意驱使曼陀罗选择了秦峰。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彻底能毁了江山烟雨楼和刺客楼的机会。

在彻底达成之前，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沈娇娘将笔搁在桌上，一边折信一边说道：“你的私愤与我无关，只要你不碍我的路，我与你自然就没什么冲突。”

末了，她抬眸去看曼陀罗，微微一笑，补充道：“前提是，你管好自己的嘴。”

正说这话，马车停了。

姜越之在外面压低声音说了句：“前面馆驿不太对，我们改道。”

马儿扬着蹄子嘶鸣了一声，马车便调转方向，动了起来。

然而那头馆驿里埋伏着的人一见这马车不对劲，登时便冲了出来。一行十人，个个手里都握着锋利的长刀，脚下生风。

林康然斜了一眼，隔着半撩起的帘子看着那群冲出来的人，说：“十方罗刹，可以，刺客楼下了血本了。”

原本要出去的曼陀罗一听到十方罗刹的名头，登时将剑打回了剑鞘之中，坐了回去。她转而抱臂，靠在车壁上，慵懒地说道：“他们要是来了，这活我不干了。”

十方罗刹并不是指十个人。

真正的十方罗刹指的是刺客楼里的十五个一等刺客，他们中每三个月会有一次轮换，只有真正靠杀人占了上风的，才能得到十方罗刹的名号。

鲜少有十方罗刹同时出动的情况。

沈娇娘倒是不急，她侧着身子拨开林康然，从一侧的矮柜中拿出信号弹，朝天射了出去。

“你有援兵？”曼陀罗眯眼瞧了一会儿，有些质疑地问道。

“我有援兵。”沈娇娘用完的信号弹筒子朝外一抛，回头朝曼陀罗一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刺客楼当真就以为长安之外，是陛下的手探不到的吗？”

如果真的探不到，她沈娇娘和姜越之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而她，又怎么可能及时将情报传递去长安，又如何做到不在长安，知长安之动静？

轰隆隆的绵延巨响传来。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向马车靠近。林康然和曼陀罗都傻眼了，他们竟不知道沈娇娘和姜越之能调动这么多的人手，且还能如此迅速地赶到。

那厢，十方罗刹何尝不是一样傻眼。

只是他们已经没了后悔的机会，想跑的，眨眼间就被铁蹄追上，提枪穿了个透心凉。

这一路，姜越之和沈娇娘没有一次表露出自己有援兵的样子，要么是倚仗曼陀罗的能力打退刺客楼的人，要么是勉强自己应敌，而后抱头鼠窜。

真就像极了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不光是刺客楼的人被骗过了，曼陀罗和林康然也被骗过了。

此时听着外头的厮杀声，曼陀罗第一次生出些庆幸来，她庆幸自己没有仓促动手，否则她现在只怕就已经跟外头的十方罗刹一样，刚出来就被碾压成了粉末。

林康然的心思倒是要比曼陀罗深上一些。

他稍稍抬眸，觑着沈娇娘，良久之后，说道：“你绑着我一路，不单单是想要将江山烟雨楼绑死在你这条船上吧。”

“是。”沈娇娘大大方方地承认，“虽然我手上有人，但这并不代表着我能同时抵御江山烟雨楼和刺客楼两处势力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