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赖小五的话说——“这狗屁楼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他隔三差五便向樊华嚷嚷,要下山去找殷少离和尹飞灵。可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一身的伤,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赖小五躺了一个多月,被侍天商踹断的骨头才稍稍长好,只是他那只被剜去的眼珠子,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而在这一个月里,樊华终究是打定主意,拜了韦霄为师。这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如今整日地扎马步、练拳法。养伤的赖小五闲得几乎要发霉,一无聊就支开窗户,趴在窗棂上看樊华打拳。向来只会大谈诗书礼乐的书生,豁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走上武道,可他人生的小二十年里,都与“武”字毫无关系。半点基本功都没有的他,那武练得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按照赖小五的说法,那就是:“蹲马步像拉大便,挥拳头像摇扇子,举个剑像抓毛笔,换个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比你能打!”
“哎呀!”眼见立于校场上汗流浃背的樊华忽然虚晃一下,韦念安发出一声惊呼,软软的童音道,“樊哥哥又不行了。”
几次相处下来,韦念安渐渐发现这个看上去凶巴巴的独眼哥哥,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凶神恶煞。眼下的她,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小心翼翼地躲在兔子布偶后面偷偷地观察赖小五,而是与他一起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校场上的樊华。后者果然如她所料,腿脚一软,整个人向旁侧栽倒。积雪早已消融,樊华这一摔,半边胳膊磕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疼得他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就知道!”赖小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早让他别学什么武功,根本就不是这块料,还逞什么能?”
听到这句,韦念安倒不高兴了,她学着赖小五撇嘴,不满地道:“独眼哥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爹爹说过,只要心存道义,谁都可以学武功的。樊哥哥也说了,他学武,退能强身健体,进能锄强扶弱、报仇雪恨。”
“呦,你这小丫头还挺能说。”赖小五先是惊讶,继而伸手揉乱韦念安脑门上的发丝,道,“别听樊小子胡扯,什么强身健体、锄强扶弱,学武功不就是为了那双拳头么?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至于他那小身板,还想练武,我看他给人练了还差不多。想学出点名堂来,等下辈子吧!”
女娃娃嘟着嘴,抱紧了怀里的布偶,再不看赖小五,转头望向窗外的少年,嘀咕道:“你才胡说,爹爹说了,樊哥哥很用功的,一定能学有所成。”
顺着她的目光,赖小五再度望向校场,只见樊华一手捂着胳膊,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一言不发地抿起双唇,然后再次迈开腿脚,继续蹲起了马步。然而没多久,他的双腿又摇晃起来,嘴唇也开始轻轻颤动。
“啧,这傻缺,就是实心眼。”赖小五撇嘴道,“又没人看着,偷点懒会死啊。”
韦念安跳下窗台,迈着小短腿走到桌边,放下布偶,踮起脚尖,伸出软软的小手抓住茶杯,倒了一杯热茶用双手捧着。眼看小家伙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托着茶杯往门外走,赖小五歪斜着嘴角,忽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当下长臂一伸,从念安掌中抓过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咂嘴道:“好茶好茶,好香好香。”
“独眼哥哥!”韦念安气得直跺脚,抓住赖小五的衣角摇晃道,“这是给樊哥哥的!你要喝茶自己倒啊!”
“抢来的比较香啊。”脸皮堪比城墙拐弯的赖小五歪嘴笑答。
韦念安伸长手臂,想从赖小五手里夺回茶杯,可后者哪会让她如愿,他故意将茶杯摆在距离她指尖半寸的位置,气得安安涨红了脸。
就在这时,忽听窗外一声闷响,只见樊华再一次不支倒地。三名天波楼弟子正巧路过校场,看见樊华摔倒,他们不但不搀扶,反而抱着双手站在一边,嗤笑道:“就这草包样儿,还想学咱们天波楼的功夫,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咱们天波楼的弟子,哪个不是从小就练功夫的?韦师叔也真是,怎么会收了这么个半路跑来的小白脸?这么怂的徒弟,也不怕丢了自己的颜面。”
“师叔估计是看大师兄的面子吧,毕竟是大师兄保的人……”
“停停停,提到大师兄我就来火!就是这小子,还有那个独眼小坏蛋,简直是俩扫把星。如果不是他们惹事,大师兄怎么会被师父赶出天波楼?”
那三人正站在廊下,他们的对话被赖小五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他剑眉一拧,当下把那茶杯往韦念安手里一塞,然后大脚一开,“哐当”一声踹开屋门,怒吼道:“你他妈的说谁是扫把星?”
眼见赖小五怒气冲天地奔了出来,三人先是一怔,随即为首那人满不在乎地道:“就说你了,怎么着!还有那小白脸,大师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撞上你们这俩瘟神!”
“瘟神”二字如一柄尖刀,直插赖小五的心窝:在江宁镇,镇民都视他如瘟神,避之不及;后来在财神庙碰上“死财神”散财,他还以为自己行了大运,却就此卷入诡谲江湖;樊家二十多条人命葬身火海,自己亲爹的死状历历在目;小叫花子为了救他,受了重伤险些丢了性命;殷大哥为了保他,被逐出师门……是他连累了爹爹,连累了小叫花子和殷大哥,他就是个扫把星……
赖小五垂下眼,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见他垂首不说话,那弟子更是变本加厉,抱着手道:“你个独眼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瞧你那是什么德行!以为有大师兄引荐,就能进我们天波楼学武功么?别做梦了!”
“够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弟子的嘲讽。只见樊华双眉紧锁,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