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论剑莽莽黄沙,恩仇了化
两人并排而行,倒像多年不见的好友。离开客栈数里,回望只剩一豆灯火。荒漠无风,沙丘尽头的夕阳吐尽最后一抹余晖,勾勒出剑客的身影,明亮夺目。
段飞道:“柳瑟,你动手吧。”
柳瑟“哼”了一声:“段飞,你还不打算摘下斗笠么?”
“不必。”段飞淡淡地回应道。
柳瑟也不介意,“哐”的一声抽出长剑,晚霞落在水纹般的剑身上,像流动的血。他注视段飞半晌,皱眉问道:“你为何还不拔剑?”
对方青衫磊落,决然独立:“我早已不是剑客。”
柳瑟眉毛一挑,已有了些怒意:“段飞,你休要小看我。便是我武功不济,也决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段飞无奈,自怀中摸出一支碧箫。
两人对立许久,仿佛都被人点住了穴道。突然,绯红的剑光亮起,剑刃破空而去,“哧啦”一声,段飞的衣服被拉开了一条裂口。他踉跄后退,勉强站稳脚跟,柳瑟终究忌惮他武功高绝,一时没有乘胜追击。
“你何必有意相让?”
“我并没有。”
“看剑——”柳瑟怒意更盛,挺剑直刺,风声呼啸,一排黄沙被剑气搅动,纷纷掀扬而起。两人缠斗一处,暗空下但见黑风青影,迅疾无伦。金玉相交,发出动听的音色,被挟裹在晚风呜咽中,似是荒漠在娓娓诉说,天荒地老,亘古不变。
柳瑟严守门户,却发现对方招式并不凌厉。他心存疑窦,却终是报仇心切,长驱直入,招招狠辣;段飞凝神接招,似是不愿伤及对手,一支碧箫左格右挡,破绽却也难寻。
柳瑟想起,这些年来,他不分日夜寒暑,勤学苦练,一心报仇,甚至不惜冷落妻儿。他心中一酸,横下心,剑尖虚指对方胸口。段飞急忙回护,柳瑟却趁机欺近其身前,手腕一抖,剑势忽转,对准了对方的咽喉。
“段飞,你输了。”
“不错,一切就要结束了。”段飞闭上眼,热血勃张,迎着直冲脖颈的森冷剑气,缓缓踏出一步——
柳瑟瞳孔一缩,突然撤剑,右手一扬,将段飞的斗笠远远挑飞。看到对方的面容,柳瑟手一抖,长剑铿然落地。
那是一副少年的面孔,带着未脱的稚气,却一脸决绝。
“小兄弟!怎么是你?”
三年前,柳瑟身负家仇,追击段飞。由于体力透支,筋疲力尽,他路过悬崖时险些坠落。同样正在寻找段飞的薛蕴偶然路过,出手相救。柳瑟还记得,那半大孩子看上去清瘦无力,却死死拽住他不肯撒手。自己身量已高,险些将那孩子拖下万丈深渊陪葬。得救之后,他千恩万谢,那孩子却道,救人性命天经地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柳瑟感念他小小年纪仁义英侠,却因当时急于寻仇,便在山崖边拜别恩人,一别至今。
柳瑟俯身便拜:“小兄弟……对、对不住,我……我险些铸成大错啊!可是你为何……”
薛蕴长叹一声:“出此下策,我也是别无选择。你欠我的情,殊不知我却欠段飞的情。我年幼时遭遇盗寇袭击,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根本活不到救你性命的那一天,更不用提此刻还能站在你面前说话了。他同你有仇,我于你有恩,你自己也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如今此事如何决断,就看你自己了。”
“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柳瑟闻言大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仇人,竟变成了恩人的恩人!
“柳兄身上有一恩一仇,而我,势必要拼命阻止你杀段飞。若是柳兄执著于仇恨,便将我们两人都杀了;否则,便收手罢休,从今以后,我们三清。”薛蕴道。